“在中国做便利店,是个‘捡钢镚的生意’,吃力不讨好。”——这是Today(今天)便利店创始人宋迎春说过的话。
过去这两年,便利店的日子确实不好过:邻家便利店股东爆雷,一夜间关停168家门店;全时便利店倒闭拆分,超级物种亏损……
相比之下,成立11年的Today反倒异军突起,凭借在鲜食领域的一场旷日持久的“大仗”,打出了一条差异化之路,闯出了点名声。
过程中的艰辛自不必说,但宋迎春得到的最大收获是,创业者一定要做难而正确的事,“一件事非常非常难,但如果是正确的,就要死磕;容易的事轮不到我们去做,没有护城河。”
在9月7日的“在湖边”活动现场,作为演讲嘉宾的宋迎春,就向在场创业者讲述了这场鲜食之“战”的整个过程,以及自己的心得体会。除此之外,他也分享了那些他认为坚决不能打的“仗”。
这期“在湖边”,是湖畔首次尝试TED形式,让嘉宾通过演讲的方式讲述自己和公司经历过的最刻骨铭心的“一场仗”。我们还策划了一场以“不止于物”为主题的“老物件”展览,希望借由一个个创业老物件来传递创业者背后的血肉故事。
以下为现场演讲全文:
创业者每天都在打仗,大大小小的仗,会有非常多失败的仗,也有一些至关重要的仗。今天我想讲的这场仗,对于Today或者整个行业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中国本土便利店品牌当时还无人敢打。
2019年7月,日本一家非常权威的媒体——《日本经济新闻》刊发了一篇关于Today的报道,意思是:总部设立在武汉的新兴便利店——Today(今天)便利店,在三明治、沙拉等方面做出了令日系连锁便利店都汗颜的高品质产品。
这篇报道是一个朋友发给我的,我当时很激动。我因为做便利店,前前后后去日本学习了20次,前几天我还在和一个供应链的朋友聊,三年前,我跟一个很重要的合伙人在日本7-11买了三明治蹲在马路边吃,我们就想,Today什么时候能够出这样的三明治给国人吃,我们这辈子就够了。
如今,Today用了2到3年的时间,就做出了能够媲美日本三大连锁便利店的三明治。当然,这是我们付出了很多年的努力才做到的。有些东西只是我们把日本的工艺拿过来,但更多时候需要我们把中国的食材和本土的味道融合进去,再加上自己的创新,才又可能做出真正适合国人口味的三明治。
其实,过去一年,我们并没有这么成功。
2018年,我们把日本很多东西搬过来,花了非常多的时间和精力来请日本的大师,至少花了3000万去试错,但并不成功,直到今年6、7月,鲜食才有大的突破。
01
整个武汉找不到一家鲜食工厂
为什么会有逆转呢?大家都知道,日本的7-11、全家、罗森,鲜食特别好吃,是消费者的最爱。在中国,我做了11年便利店,一直希望国内能有这样的供应链配套保证鲜食供应,但我们没有。在日本,98%的鲜食工厂配套都是第三方,并不是7-11、全家、罗森自己做的。
在武汉,我们也想找这样的工厂,但找不到。
不过,我一直认为,要做真正的便利店,就必须要有鲜食,这也是未来行业企业必须要拿到的“门票”。只是,国内没有这样的工厂,我自己也没有做过这样的工厂。
创业之前,我在蒙牛卖牛奶,当时觉得做便利店很简单,把货进过来,陈列好,服务好,做一些营销就可以把它卖出去了,没想到还要去做制造商,而且是鲜食的制造商,产品只有24小时的保质期。
所以,我就给一个重要的投资人打电话,说想做鲜食,但找不到配套。
投资人当时不同意做鲜食工厂,但对我来说必须要做,后来找到了武汉最好的烘焙连锁品牌——仟吉的创始人,之前我们有过简单的合作,但他也不懂鲜食。
为什么去找他?一是他有土地;二是他有很大的烘焙工厂;三是他比我有钱。
我跟他讲了很多便利店的未来,因为他做烘培也去了日本很多次,知道便利店的空间、未来等等。他说我们可以做,但都不懂怎么做,必须有一个非常专业的人来经营这件事,但一直找不到这样的人,投资的事情就迟迟定不下来。
正常情况下,投资一家鲜食工厂要花4000多万,建厂要花2000万左右,还有2000万的内容设备投资等等,但我手里只有2000多万,这就意味着要拿出50%的资金出来做鲜食工厂,还是有风险的。
后来,我又去广州找了全家便利店广州鲜食工厂的总经理王权,他在全家很多年,之前还在台湾企业呆过。但问题是,他的老婆、孩子、事业都在广州,他的太太也加盟了一家全家便利店。情况就很尴尬,他不来,工厂就没法投建,但他还有很多顾虑,对Today能不能把便利店在武汉这样的城市做起来存有疑问。
因为在我们去武汉之前,武汉严格意义上来讲,还没有真正24小时的、有鲜食属性的便利店,从来没有过。也就是说,武汉的老百姓从来没有在便利店吃到过便当、三明治、饭团、面包等鲜食。
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我就反复跟王权沟通。为什么讲到三明治出来时,我会痛哭流涕,包括后来有一两年的时间,一提到鲜食工厂,我就讲不出话来?因为真的很难。全家跟王权说,你要离职,那你老婆就不能加盟全家便利店,要把这家店收回来。那家店他们做了好多年,很有情感,当然也很赚钱。
因此,他最后来武汉跟我一起做鲜食工厂,真的放弃了广州的很多东西,也非常坚决,还投了一些资金。不过,这时候又出问题了,仟吉也有其它股东,它的二股东、三股东都反对。
我永远记得一个画面,我和仟吉创始人陆伟,还有它的CEO、CFO,四个人坐在Today的二楼。陆伟就说内部不同意,没通过,我当时想,好不容易把人才搞定了,又出了这样的bug,我非常心累。当时仟吉的CEO就直接问我:“你凭什么能把便利店做起来?”如果做不起来,他们投的几千万就打水漂了。
我是山东人,脾气不太好,真想直接拍桌子,说不搞算了。不过,后来还是强忍着,心平气和地跟他们聊便利店的历史和未来、Today的决心、Today为什么要做鲜食、鲜食在武汉的机会等等。又过了大概半个多月,仟吉那边才勉强同意做这件事。
02
上了鲜食,加盟店要退店
但这只是刚开始,王权非常了不起,他自己画图纸,搞施工,在仟吉工业园的一块杂草地里建起了一栋房子,这个厂子光建立就用了一年时间,过程中有非常多的问题。比如当地人卖沙子,我们必须要买;在当地招工,找一些技术人才又没有;他一个外地人在那里非常不容易。
这个厂2015年初开始建,2016年3月正式投产,前面用了两、三个月做测试。好不容易把产品做出来了,但品质不好。
三大日资便利店在中国接近20年基本都没有赚到钱,就是因为很多产品水土不服,没有本土化口味、食材、工艺等等。关键是武汉没有这个土壤,没有消费者去买,这是非常糟糕的。
因为王权相对来说,是一个工厂管理型人才,还不是一个研发人才。严格意义上,他的长项是做工厂设计、建设、运营、管理,而不是参与运行。
所以后来我就去台湾学习,通过湖畔一届的同学认识了台湾全家的高管,他们很感动我做这件事,就派人过来指导我们,慢慢才做起来。
当然,台湾的很多工艺源头还是在日本,我和陆伟两个人又飞到日本很多地方去学习鲜食工厂,找各种各样的人才,遇到非常多的困难。一直到2018年初才找到人才,也是机缘巧合,有一批当年日本7-11的最早的员工,当时已经60多岁了,还来到武汉,帮我们做各种各样的研发。
然后我们就投入巨资,做各种产品研发。结果到了2018年下半年,我们的整个营业额开始往下掉,就是水土不服。
我记得,三明治应该是在去年6月份开始推出的,接着是便当,但公司整个业绩在下滑。因为我们原来有80%是加盟店,这时候加盟商不干了。我们原本认为可以一飞冲天了,没想到更惨了。
因为业绩下滑不赚钱,一些加盟商要退店。虽然有契约合同,但没有用,我们花了几千万现金把很多加盟店收回来。所以去年鲜食这场仗非常失败,报废很严重,产品的定销比有问题、门店的执行终端陈列有问题,一大堆问题。
还好去年我们有一点现金,如果去年没有那两笔融资的话,Today可能就挂掉了。
我们挂过N多次,只是每次到边上,好像有东西牵着往前走一步。到2019年初,我们又花了很多钱把日本这些专家请回去了。从去年年底,我们就开始自己去研发,一直到今年整个业绩开始往上,现在效果就已经出来了。所以我们至今仍然感谢这些日本专家,为我们贡献了很多可以举一反三的专业知识和经验。
我讲这件事是想告诉大家,关键是你是否认准了这件事,是否明白这个战略对企业和行业而言,是不是真正的门票。如果是的话,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挫折和意外,都要坚持下去,意外有时候也可能是惊喜。
反过来讲,在日本的便利店,真正鲜食的占比接近50%,而Today的目标是两个60%:鲜食占比要做到60%,自有商品也要做到60%。中国在租金等很多成本上又比日本高。这就意味着,鲜食要有足够高的消费频次才可以。
在外界看来,鲜食毛利很高,实际上它还没有真正的标品高,因为这里面涉及到鲜食工厂的考验、报废、人工、水电、设备等。
卖个可口可乐很简单,往那儿一放就行了,没什么定销比、报废,但鲜食有10%要报废,我们的鲜食工厂产品只有35-40%的毛利,去掉报废的,毛利只剩下20%多。
当然,还有营销、物料,有些产品可能还需要成本很高的设备去支撑,利润会更低。
后来我们才发现,卖鲜食是为了卖标品,没有鲜食产品吸引不了顾客,买个早餐,顺便买个酸奶;买个午餐,顺便买个果汁;买个沙拉,顺便买个功能性饮品等等,最终叫作“一日六餐”:早中晚餐,下午宵夜,还有小吃、烤肠。我们的烤肠经过一年多研发,含肉率93%,我认为是最好吃的。
很多产品都很有讲究,比如米泡30分钟还是45分钟,口感也不一样。面包含水率、吐司含水率达到35%或者45%,口感也完全不一样,关键对设备要求也不一样。我们要把一日三餐做好之后,还要把其它的三餐做好,每一周都有新品。
03
容易的事轮不到我们去做
有时候人们只是从表面去看一个前台的便利店,而真正后台的东西才需要深耕。
上次湖畔大学去西安学习,马老师问我们,做了多少曾经没有人愿意做的、不愿意做的事情,做了多少看好了准备要做但没有坚持去做的事情,做了多少社会关注的事,而不是资本关注的事。
我觉得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深耕这个东西。我经常在内部说,要做正确而难的事。一件事非常难,但它是不是正确的?如果是正确的,就要去死磕。容易的事,说实话到今天还轮不到我们去做,因为容易的事情是没有“护城河”的。
蒙牛老板牛根生在三、四年前跟我讲过一段话,我印象非常深刻。
他说,作为一个leader,很容易想到的不要做,因为大家都很容易想到,这个机会已经没有了;第二个层面,想得很难,但做着也很难,这个事情也没有什么结果,对你的组织各方面考验非常高的,也不要做。作为创始人,要每天想很难很难的事情,但最终要做团队执行起来相对容易的事情。你的顶层设计非常难,最终执行起来可以有结果的事情,这样的事情才可能是你的机会。
我不是很聪明的人,也不是非常有钱的人,我就是创业者,所以我愿意花笨工夫,愿意坚持做别人不愿意坚持的事情,我想,这就是我们的“护城河”。
便利店这件事在未来的5年、10年内,会吸引越来越多的消费者,我们定义的便利店,是鲜食销售比例超过30%且24小时营业的商店。
真正的便利店和大卖场或者mall对标的话,一个上万平米的mall,没有什么供应链、物流的要求,包括系统要求也没有那么高,相对过得去;大卖场也是,最多是个粗加工。
但便利店不一样,前面只有100平米左右的店面,实际上下面是一个巨大的冰山。Today有接近100个工厂为我们服务,每天想尽办法去生产研发,不断把好的产品做出来。
我们一直在深耕下面的冰山,过去两年是便利店的风口,拿了一些融资,但过去几年所有便利店都在扩张,我们没有。所有的便利店都在做另外一些事情,我们也没有去做,我们就踏踏实实去深耕冰山下面的东西,大家看不到的东西。
从内部来讲,我们把最难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
一个leader必须要鼓励大家,这么难的事情都做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接下来每一场仗都可以去打赢。我们那场仗耗时这么多年,过程当中还有非常多的血泪史,但相对拿下来了。在中国这个行业当中,我们对于鲜食的深耕应该没有人能够比,包括三大日资便利店也是一样的。
04
坚决不打的三场仗
当然,我们也不是所有的仗都要打,我们没有参与过去行业里新零售的三场仗,而且这三场都是投资人鼓励我去参与的,每一次都很认真,有时候说5遍不行,开了5次电话会议,我也还是没动。
1.第一场仗是去年的无人货架。
大家知道,无人货架那段时间非常热,市场融资有30亿,包括饿了么等很多公司也都参与进来了。我们如果去做这个事情,会很简单,至少在武汉、华东,我们都有物流和供应链,有这么多门店,有运营体系,但我没有去做这件事情。
再往前推是B2B的事情,阿里在做的零售通,天猫小店、京东便利店,包括现在一棒接一棒的苏宁小店,都很疯狂。
前两年,京东便利店很疯狂的时候,我们融资很难,2016年有一个B2B公司叫惠民网,估值很快就到了100亿。
当时,很多人也建议我去做,这事也很简单,挂个牌子收两、三万加盟费,把货批发出去,我们随时都可以做起来,但我认为那不是面向未来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去做。
2.第二场仗是O2O。
2015年,Today融资了两轮,见了70次投资机构,都是失败的,那时候的风口是O2O,所有资本都让我们去做,也没有做。
这里我想说两点:一定要清楚你的认知,你的定位是什么,是不是能认知行业的本质;第二,是不是能足够的经得住诱惑,这个很重要。
我们当时可以参与一下,拿一笔钱回来,只花一小部分钱做O2O,把另外一部分钱拿到Today来,就是所谓的“以仗养仗”,但我们并没有去干这件事情,所以定力很重要。
湖畔提心力、脑力,最后定力很重要。作为创业者,有时候我们也担当行业的东西,是不是往大道上、正道上引领大家,这很重要。
Today过去一两年有很多失败的尝试,为什么我们还能活下来,就是因为在很多大仗、大战略方向上没有犯错误。
3.第三场仗是盲目扩张。
我们原来想北、上、广、深是必须要去的,但最近我们也在思考,北、上、广、深某种意义上来讲都有很多便利店,少一个Today也无所谓,我们要去到更需要Today的地方,那些地方需要一碗更干净的热干面、一个包子,让孩子们吃到一根烤肠,一份好三明治。
当然去这些地方也要活下来,我和团队说,如果中国的每个村庄村口都有一家便利店,吃的面包是高性价比的,我这辈子就值了。
以三明治为例,武汉Today三明治的零售价和日本东京7-11的零售价是一样的,这意味着至少贵了5倍、15倍,因为东京的人均收入是武汉的5倍,人家的工艺、效率各个方面也是我们的5倍,食材的安全性、新鲜度也是我们的5倍。
我们希望慢慢往更需要的地方去,通过Today的努力,让中国消费者在10年、15年之后,也能吃到日本便利店售卖的那种高性价比的、极致的好产品。
编辑| 王元元| 校对| 刘昊| 值班主编| 魏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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