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人的一生中总会有某个时刻,需要坚守自己的决定。一个说“这就是我,这就是我的选择”的时刻。
——《无可慰藉》
绝代风华
石黑一雄,日裔英籍小说家。与奈保尔、拉什迪并称为“英国文坛移民三雄”。石黑一雄并非高产作家,但所出必为精品。正如村上春树所说“我阅读石黑的作品从来不曾失望过,也从未感到不以为然。作为一个小说读者,拥有石黑一雄这样的同时代作家是一大喜悦。而作为一个小说家,拥有石黑一雄这样的同时代作家则是一大激励。”从《远山淡影》获温尼弗雷德·霍尔比纪念奖、《浮世画家》获惠特布莱德年度最佳小说奖、《长日将尽》获布克奖、《无可慰藉》获切尔特纳姆文学艺术奖,到1995年获大英帝国文学勋章、1998年获法国文学艺术骑士勋章、乃至2017年因“以其巨大的情感力量,发掘了隐藏在我们与世界联系的幻觉之下的深渊”摘得诺奖桂冠,一路走来,石黑并非浪得虚名。所谓诺奖的爆冷,只是因为他在公众的视野里行走的频率太低而已,他从未在文坛的顶端缺席。这个绝世才子,是真正的作家。
他乡异客
1954年11月8日,石黑一雄出生在日本长崎。6岁时,随父亲移民英国,在英国接受了系统的西方教育。1973年,石黑一雄从高中毕业,随后出外游历了一年,其间观览纽约,还做过巴尔莫勒尔的Queen Mother乐队的打击乐手。此时的他崇拜过鲍勃·迪伦、梦想着成为一个音乐家,然而文学天才在音乐领域未必能一展歌喉,他的音乐梦就被他储存在记忆中,寄托在文字上。在英国肯特大学修习英语和哲学后,他做了几年社会工作者。这几年的时间于他意义匪浅,他不仅深刻地审视了社会的各种典型现象,更结识了他的妻子洛娜。之后他在英国东安格利亚大学修习创意写作研究生课程,遇到了他的灵感导师,英国最具独创性的女性主义作家安吉拉·卡特。他于1982年获得了英国国籍。1983年,他被英国文学杂志《格兰塔》评为英国最优秀的二十名青年作家之一。之后,他一路斩获各种奖项,直至2017年,他当之无愧地登上了瑞典皇家文学院的领奖台。
墨海寻珠
而我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对这一建议的态度之所以发生了改变——的确,前往西南诸郡一游的打算在我的思绪中越来越挥之不去——无疑实质上应该归因于——我又何必隐瞒呢?——肯顿小姐的来信,如果不算圣诞贺卡的话,这是几乎七年来她写给我的第一封信。但还是让我马上讲清楚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吧;我想说的是,肯顿小姐的来信引发了我一连串与达林顿府的管理事务相关的想法,我需要强调指出的是,正是由于府第的管理事务已经成为眼下的当务之急,才促使我重新考虑我的雇主那完全出自好意的建议。不过,还是让我进一步作一番解释吧。
此处选自《长日将尽》,石黑一雄笔力之巅。要读懂节选中的这段话,首先应该了解故事背景。当读罢全书,才发现作者从作品开头的这段话中起,早已处处设伏,埋下暗示的影子。主人公史蒂文斯是英国豪门勋爵达林顿的管家,见证了三十年来处于权力风云顶端的爵府兴衰,并为成为一个所谓伟大的管家牺牲了亲情与爱情。此处是时隔多年之后,史蒂文斯再次拥有了见到昔日恋人的机会。而语气的躲闪和回避以及刻意的强调都暴露了他不愿直视这段爱情,不愿面对沉淀的时光,但又难以抑制内心深处的真正本性,只好借口掩饰,向本我妥协。于是整本书的自白成为典型的不可靠叙述。主人公的语言看似符合他的职业身份,严谨而理性,实际上处处透着心虚和不自然,作者用层层叠加的暗示性词汇,完美丰富地展示了主人公内心的情感波澜,将其错综复杂的矛盾心理捕捉得恰到好处而表现得滴水不漏。
无解羁绊
“时间,记忆与自我欺骗”,准确、凝练和一语中的。诺奖的颁奖词着实完美地诠释了石黑一雄的写作主题。其作品多采用回溯式的叙事结构,在时空并置中逐步递进,搭建情感框架。小说主人公多有一个无可慰藉的过去极力在自我疏离中寻求解脱,最后通过妥协获得救赎之翼的庇护。
石黑一雄说“创作从来都不是宣泄愤怒或狂躁之手段,而是用来抒发某种遗憾,纾解忧愁”,“现实世界并不完美,但作家能够通过创造心目中的圣地与现实抗衡,或者找到与之妥协的办法”。
的确,在《长日将尽》中,我们看到史蒂文斯本人的一生以及他周围的一切都喧哗着悲剧色彩。史蒂文斯的前雇主达林顿是一位高贵的绅士,在一战后秉持正义为德国收到的不公待遇奔走呼号,然而,在纳粹掌权政府统治变质后,他的善良便成为工具悬在德国的木偶线上,终至执迷不悟地沦为二战的棋筹,最后被迫自杀。究其原因,竟是出于纯粹的绅士精神,这是何等讽刺!史蒂文斯的恋人肯顿小姐倾心于他,而史蒂文斯却为了他所谓的理想抱负,辜负了肯顿小姐的一片芳心,使她的后半生伸展成一片虚妄。
最为悲剧的还是史蒂文斯本人,在坚守了三十余年的价值执念被现实击溃后,他不得不重新梳理他的存在意义。承认过去,就是抹杀自己。用一种自我妥协的方式反思自我,则尚可寄托。
于是史蒂文斯便说“你我之辈,只要是至少曾为了某项真实而有价值的事业而竭尽绵薄、稍作贡献,谅必就已经够了。我们当中若是有人准备将大部分的生命奉献给这样的理想和抱负,那么毋庸置疑,值得为之自豪和满足的就在于这种过程本身,而不应该计较其结果如何。”
将自己的追求过程本身而不是结果与价值施加意义,史蒂文斯终于在重重帘幕密遮灯中找到了解脱的路径,寻找到了那份虚幻不可及而又真实无比的希冀。也许,正如鲁迅先生所言“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所谓人生前进下去的勇气与慰藉,其实正是来自人们内在的精神宇宙。
霜月廿二日致石黑一雄
一颗七窍怜黎心,不问东西颜色异。
我辈生来即孤雏,谁解此笔画浮世?
END
图片 | 段鹏宇
文案 | 段鹏宇
排版 | 段鹏宇
学生编辑 | 岳一帆
审核编辑 | 张天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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