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魔童”作恶，该不该降低刑事责任年龄？
叶锋虎 浙江震瓯律师事务所
2019年10月24日，大连警方通报10岁女童被害案，从各媒体披露的细节看，系13岁男孩将10岁女孩诱骗家中，试图性侵并最终多刀将其杀害，并抛尸绿化带。由于男孩未满14周岁，未被追究刑事责任，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对此，是否需要降低我国刑事责任年龄再次引发争议。
赞成者与反对者各执其理，其中反对意见认为未成年人犯罪归根结底是社会原因，社会问题仍需综合施策，刑罚不能包治百病，同时，未成年人自控能力较弱，主观恶性小于成年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制能力不足的缺陷可能会得到自愈，一味打击，会将未成年人推向社会对立面，丧失教育、感化、挽救的良机，因此，现阶段不宜降低刑事责任年龄，“宁可多建学校，也不要多建监狱”！
诚然，如上所述，对于偶尔犯错的未成年人，仍需要坚持“教育、感化、挽救”方针，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是祖国的未来，远离监狱，学校才是青少年成长的地方。正基于此，对于未成年人犯罪，我国长期以来一直采取谨慎入罪和宽松处罚的原则，该原则是不变的。但需要指出的是，刑罚的目的在于预防犯罪，而达到威慑预防目的的最直接有效手段则是刑罚的威慑功能。德国刑事古典学派的代表费尔巴哈的心理强制说理论认为，人具有权衡利弊，进行选择的本能，要充分运用人对刑罚的恐惧心理来压抑、控制个体的犯罪欲望。因此，当一个犯罪现象日益严重或突出时，刑罚的威慑功能仍是短期内控制犯罪现象的有效手段。
近几年来校园暴力、校园霸凌，从媒件上报道出来的案例来看触目惊心，手段日益暴力化、成人化。为此，2016年最高人民法院还专门梳理100件未成年人犯罪案件。摘要如下图（详见人民法院报）：
从梳理的数据分析，159名未成年被告人中，14周岁至16周岁的被告人55人，占34.59%，刑法规定14至16周岁的未成年人仅对八类犯罪负刑事责任，在未对全部犯罪负刑事责任的情况下，还占比在三分之一左右，该比例并不低，犯罪低龄化现象，可见一斑。而且该100件案件中显示故意伤害占57%、故意杀人占6%，寻衅滋事占10%、未成年人犯罪逐渐暴力化、成人化。因此，我们是时候向校园暴力、校园霸凌说不了。暴力不能以不会被追究的姿态在校园出现，否则，就会误导未成年人寻求刺激，争相追逐。
虽然目前缺乏对未满14周岁未成年人犯罪数据的全面的实证研究，但也不能否认“小魔童”作恶带来的现实危害，从近几年媒体报道的案例看，“小魔童”时有出现，“小魔童”的危害在于又“小”又“恶”，与偶尔犯错的“熊孩子”们仍有较大的区别。当“小魔童”们将刑事责任年龄作为其“护身符”时，我们是否考虑过任其逍遥法外可能带来更多的“小魔童”，暴力具有传染性，当暴力不能得到惩处时，暴力就有可能会成为十分酷炫的暴力美学，反而起到一种反面示范作用。纵容“小魔童”，有时不但不会感化他们，反而会让更多的未成年人受到侵害.....
当然刑事责任年龄的调整还应当考虑当前未成年人辨认和控制能力的变化。所谓辨认能力是对自己行为的性质、后果的认知能力，属于认识因素。控制能力是指行为人认识自己行为性质、后果后，支配自己实施或不实施的能力，属于意志因素。辨认和控制能力紧密联系，控制能力以辨认能力为前提，一般情况下相伴而生，但并非与生俱来，是随着接受教育和社会实践以及自身的发育状况逐渐增长。我国现行刑法规定刑事责任年龄为14周岁，该规定一直沿用1979年刑法规定，至今已有40年，40年间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发展发生了巨大变化，未成年人文化教育、法制教育与40年前完全不同，40年前的未成年人文盲率高，教育水平低，八九岁还趴在地上流着鼻涕津津有味地看着蚂蚁搬家的大有人在，而现在的八九岁小朋友早已在培训班中学习各种琴棋书画，仁义礼智信了，现今未成年人对自己行为的性质、后果的辨认控制能力与以前相比明显不能同日而语。并且正是由于认知能力提高，明知未满14周岁不能被追究刑事责任，反而让其肆无忌惮。同时，现今未成年人的智力、身体发育情况也发生较大变化，身高、体重、智力发育整体上超过上一代人。在这个时代，我们不得不仰天长叹长江后浪推前浪，那么刑事责任年龄也可以适时变个样。
刑事责任年龄的降低自然会扩大刑事打击范围，那么是否有违刑法谦抑性原则呢？会不会引起社会不稳定因素呢？未成年人自制能力弱，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制能力不足的缺陷可能会得到自愈，有没有必要将未成年人推向社会对立面呢？未成年人犯罪存在社会原因，理应通过社会综合治理来解决，是否一定要通过刑法调整呢？一连串的问题，正是现行调整刑事责任年龄的理论障碍。但实际上均属于可以解决的问题。首先，将未成年人犯罪只交给社会综合治理是不现实的，社会综合治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短期内并不能满足遏制未成年人犯罪的现实需要，病急下重药，快刀才能斩乱麻，需要多措并举，但也不能否定刑罚的威慑功能。其次，控制能力与自制力实际上存在区别，不能混为一谈。张明楷教授就指出，自制力是心理学上作为意志品质的控制自己情绪、爱好和冲动的能力。有自制力的人具有控制能力，但具有控制能力的人不一定有自制力。许多人是在有控制能力的情况下因缺乏自制力而实施了犯罪行为。故不可将控制能力与自制力相混淆。因此，自制力不是用于评价是否追究刑事责任的决定因素，可作为量刑情节考虑，对此，刑法中对未成年人犯罪已有从轻、减轻处罚的规定。最后，上述问题，可以通过有限调整刑事责任年龄的方式予以解决。比如，将刑事责任年龄降低至13周岁，在我国12岁小学毕业，13岁时已经是初中学生，初中生的辨认和控制能力比小学生更强，以13岁作为刑事责任年龄的节点，符合我国的基本国情，同时，将13周岁至16周岁所承担的刑事责任仍限定于八类犯罪，以区分“熊孩子”与“小魔童”的区别，此外，再限定13周岁至14周岁未成年人犯罪追究刑事责任的，报请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由最高人民检察院视案情进行全国平衡，因此，打击范围完全可控。
未成年犯罪人需要关怀，但未成年被害人的权益也要保障，社会秩序需要维护，面对“小魔童”们的肆意作恶，我们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以宽容的名义，实施了纵容，因此，我们可以少一点书生气，多接一点地气。该考虑调整刑事责任年龄了......
作者简介：
叶锋虎，浙江震瓯律师事务所权益合伙人律师，震瓯刑辩团高级顾问，温州刑委会刑辩专家部部长，温州市政府立法专家，硕士学位，曾供职温州中院17年，长期从事全市法院刑事业务研究、指导工作，曾系历年全市刑事审判规范性文件执笔者，全省法院刑事审判人才库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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