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芯片 ,还有一种神秘的技术曾被外国垄断
打败蛇精以后,葫芦娃和爷爷过上了快乐的生活。
但是,葫芦娃们一个个太能吃了,爷爷每天上山砍柴采药累得腰膝酸软也挣不来那么多钱。于是葫芦娃们决定卖艺养家。
七个葫芦娃每个人一个山头,各自表演绝活。爷爷呢,就坐在山下卖票。
生意奇好,每天人满为患。
但爷爷遇到个苦恼:观众们经常一进来就都奔着最近的大娃去了。导致大娃那里鞋都挤掉了,七娃那里却门可罗雀。
于是第二天,爷爷在七个山头上各装了个摄像头,能实时看到谁的观众多谁的观众少。于是新来的观众,爷爷直接指定他去看观众少的那个娃表演。
爷爷不仅卖了更多的门票,让葫芦娃们吃得饱饱的,还顺便发明了一种技术。
这就是:负载均衡
你每天上网的时候,其实无时不刻不在享受这种技术:
你点击一个链接,请求通过网线传到对面。那里有一个“爷爷”(负载均衡设备),把你的请求分配给最闲的一个“葫芦娃”(服务器)。它就可以用最短的时间内把你需要的网页返回给你,愉快地浏览。
你可能会说:中哥,这分配个葫芦娃,应该没什么太难的技术吧?
你错了。爷爷搞定葫芦娃当然简单。但现实中的负载均衡技术,不仅要在闪电之间准确分配成千上万次访问需求;而且一旦负载均衡设备出了问题,那后面所有的服务就都瘫痪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我们对于负载均衡设备的要求,就像军队对指挥官的要求一样:
不能错,不能乱,不能累,不能慢。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
实际上,正是由于技术门槛奇高,就在几年前,全中国用的负载均衡产品,95%以上都是国外厂商提供的。其中就包括1996年在西雅图成立的 F5,以及2004年在硅谷创立的 A10 公司。
这个市场份额是一种残忍。
葫芦娃在山上卖艺,结果山下卖票的是个“外国爷爷”,这虽然也没什么问题,但总有人说:难归难,但中国人也不笨呀,我们就不能争口气,造出好的负载均衡产品吗?
没错,2011年冬天,一群人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他们来自一家低调的公司:迪普科技。
(一)一群搞技术像“划拳”的人
2009年,杨光刚从北航毕业,他的目标很远大:要做一名改变世界的技术宅。
为此,毕业前他专门去了一家最知名的通信外企实习。作为一个实习生,做一些边边角角的技术工作,这很合理。但他猛然一回头,发现旁边一位十年的老员工,做的也是这些边缘技术。
那位老哥对他木讷一笑:“这外企不累,安安稳稳挺好!”他心里突然凉了半截:“在这呆着,这辈子怕是要交代了。。。”
投简历!
有一个叫“迪普科技”的中国公司相中了他。很多浅友听到这个公司名字估计觉得是路人,但是在通信行业实习了半年,杨光可是知道一些故事,他逐渐心跳加速。
杨光
这家公司的核心成员,很多都来自老华三,而老华三的众将又都来自华为。这里的故事能写一本书,我们以后可以单聊。简单说一下就是:当年为了对抗思科,华为和美国公司 3COM 成立合资公司华三,后来华为把股份卖给了惠普,于是一些核心成员选择创业,成立的公司正是:杭州迪普科技。
看到这些人的背景,你就应该知道,他们的网络技术可不是白给的,夸张一点说:这帮人说梦话都能把网络底层协议倒背如流。
杨光加入的是迪普科技北京研发中心。进了公司他惊了,将近一百号技术人,都是毛头小伙子和凶猛女汉子,每天聚在一起跟划拳似的讨论产品,“打成一致”后就马上开始研发,激情澎湃。
“和外企的慢慢悠悠完全不是一个世界,不过,我喜欢~”他说。
把时光的轮盘向前拨动,你可以看到更完整的图景:
2008年迪普开始创业,并没有做我们今天要讨论的“负载均衡”技术,他们选定的方向是“网络安全”。
关于为什么选这个方向呢?
打个比方,“网络安全”产品就像一辆车。
那么,网络就是这辆车的底盘,安全就是这辆车的车架。做底盘的和做车架的可以是两拨人,但最好是一拨人。这样两部分就可以相互配合,浑然一体,无论是性能还是外观都比两拨人拼起来的要高端得多。
懂网络的人做安全,这就是个市场空白嘛。
当时办公室里都是年轻人,每天干到晚上也不觉得累。
迪普应用交付产品部部长张锋对我说:
以前大部分做安全的不懂网络,做网络的一般又看不上安全的市场。但我们是创业者,不能挑食。当时就咬定一个想法:用我们在网络上的技术积累做一套“超级操作系统”,既能做网络调度,又能保卫网络的安全。
这套浑然一体的“超级系统”还真被他们搞出来了,这就是后来业内鼎鼎大名的 ConPlat 系统。
杨光2009年加入的时候,就跟着团队在 ConPlat 超级系统之上,做了两年网络安全产品。不过,很快他的人生就遇到一个岔路。。。
(二)国产的“幼稚园”时代
2011年,对于迪普来说是值得庆祝的一年。
这一年他们发布了一款“顶配”产品——万兆防火墙。一般人看不出门道,但它在迪普人眼里就像变形金刚一般完美而强大:
它支持框式的机柜,可以在里面插十二块板卡,卡越多性能越强。更牛的是,这个防火墙居然用到了技术门槛很高的 FPGA 芯片加速。就像特斯拉当年横空出世一样,在所有同类之间光彩熠熠。
这个防火墙的最大意义在于:完整验证了迪普之前设想的那一整套高端技术路线。这让他们跃跃欲试挑战更难的关卡。
2011年底,时任研发总裁周顺林找到杨光:“负载均衡,你觉得有没有搞头?”
当时,历史上一代神机 iPhone4S 刚刚推出,苹果和安卓并列成为人手一部的终端设备。大家开始在上面疯狂地刷微博打游戏逛淘宝。而拨开历史的云雾俯瞰,此时手机银行和移动支付正在路上,大量数据中心和云计算也在抵达战场。
这意味着,人们对于互联网的接入开始爆炸式地增长,“看葫芦娃的观众”越来越多,对于“爷爷”的负载均衡需求也在爆发。
负载均衡是个对网络技术要求很高的应用产品,按道理说属于迪普的强项。但毕竟没做过,心里还是没底。杨光上网查了些报告,映入眼帘的,清一色都是国外产品。于是他找来了国外产品的说明书。“看了看,好像也不是很难。”他说。
杨光心里有了些底,接下来跑去一些运营商客户那里拜访,想刺探一下市场情况。
“国产负载均衡了解一下?”杨光问。
“你以为我们愿意用国外的产品吗?但是讲真,这些年找我们说想做国产负载均衡的公司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最后都是不了了之。你们真能做出好东西来我们就真买!”对方说。
“那我们就做!”杨光一梗脖子。
于是,杨光就这样成为了负载均衡产品的技术负责人,带着几个年纪相仿的攻城狮冲进了代码堆里。他们为自己定下了一个目标:国产第一高端品牌。
从头写一个负载均衡产品,跟建一栋楼差不多。除了一些零星组件可以直接用社区的公开组件,主体的99%代码全要一行一行敲出来。
终于搞定了!杨光和同事们一抬头,已经是两个寒暑过去了。
上面这个盒子就是迪普负载均衡产品
又叫应用交付产品
在测试环境里一跑,非常顺畅。杨光就像看自己的小孩一样,怎么看都顺眼。
当时就觉得,国外垄断这么多年的技术,也没什么了不起嘛!我们几个年轻人不也搞出来了吗?
杨光说。
就在研发成功的2013年,他们的负载均衡设备就通过初步测试,入围了中国电信集采(集中采购)名录,而且顺利中了电信的一个标。
在电信机房,杨光和同事们吹着口哨调试着机器。梦魇开始降临。
这边的“爷爷”(负载均衡器)把数据包分毫不差地发给“葫芦娃”(服务器),那边的葫芦娃就是各种姿势跪,丢包、死机、掉线、报错。。。
满头大汗地调了几天,杨光开始心里犯嘀咕。他指着屏幕上的数据,跟电信的技术对接人说:你看,我这边爷爷一点问题都没有,是你那边的葫芦娃有问题。
对方的负责人也是一脑门问号。确实如杨光所说,迪普的产品看起来没问题。
项目就这样拖延了两个礼拜,对方负责人实在顶不住了,决定换上之前一直用的美国产品试试。结果,就在外国产品接上的一瞬间,如丝般顺滑。。。
杨光整个人都木了。
对方负责人安慰杨光:“没关系,国产技术刚起步,难免会有问题。你们拿回去赶快改进,时间也许还够!”
杨光知道时间不够了。
回公司的车上,他把脸埋在手里。咱北京爷们,死也死个明白。现在可好,连问题出在哪儿都不知道,这种感觉真特么憋屈。想到这,眼泪还是没忍住。
(三)“进京赶考”的一万点暴击
现实世界不是小说,结局不总是大团圆。
电信的标,最终还是丢了。
但是好在杨光拿回来了一大堆在电信测试的日志。他跟二十个兄弟姐妹把自己关在小屋里,每天从到到晚疯狂地看日志。一天天过去了,一个隐形的怪兽在他们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
“包转发”这个主体技术确实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但我们忽略了一个巨大的隐藏问题:应用适配。负载均衡器其实是个“二道贩子”。外面的请求过来,负载均衡器要转发一道。转发相比直连,参数会有轻微的不同。这就会导致很多系统和应用报错。
简单来说就是:爷爷没有那么容易,每个葫芦娃有它的脾气。。。
原因找到了,但负载均衡团队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们马上意识到,这样的应用适配,需要针对不同行业成百上千种情况,做出成百上千种适配方案。这有点像F1赛车比赛,车队每次都要根据不同的赛道,进行无数测试之后再决定把赛车的轮胎、悬挂、燃料、风阻调整到什么状态。
最让人绝望的是,很多行业内部的架构究竟是什么样的,迪普根本不掌握。。。
这一刻,杨光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对手们——这些国外的负载均衡产品。他们的产品十几年前就已经卖到了运营商、银行、电力、政府等等各行各业。可想而知,他们这些年做了多少行业适配的苦活累活。
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负载均衡产品又叫“应用交付产品”。他也真正理解,自己究竟在面临多么可怕的对手。
早知道这么难,也许就不上贼船了。。。但现在开弓没有回头箭。幸好有中国电信的信任,起码运营商这个行业的应用适配,杨光了解了八九不离十。那就先适配运营商这一个行业!于是经过了半年多的改进,负载均衡的兄弟姐妹们拍拍身上的灰尘,决定重新出击。
这次,他们要攻打的目标是:入围中国移动集采。
这里中哥解释一下。“中国移动集采”这几个字,在行业里可是熠熠生辉的。
它有点像 NBA。虽然 NBA 只是一个国家的篮球联赛,但是会吸引全世界的目光。中国移动集采也是这样,它对于硬件的要求之严苛,在行业里是出了名的。能通过中移动集采测试的产品,就像拿到了清华北大的毕业证,其他公司都抢着要。
顺便说一句,那时没有一家国产负载均衡产品曾经通过移动集采测试。对,没有一家。
2014年秋天,天光澄澈,万物萧肃。
杨光记得特别清楚,他们租了一辆小面包,拉着测试机到中国移动机房,经过大半年的改进,应用适配方面的问题都已经改进,这次“进京赶考”,怕是要得中状元郎啦。
“我也不想这么 NB,但兄弟们技术太好,这不没办法嘛!”他偷偷在心里把获奖感言过了一遍。
到了“考场”,把设备交给中国移动的测试人员,杨光他们就再也不能碰设备了,只能坐在那里,焦急地等待测试结果,就像产房外的爸爸。
傍晚擦黑,测试人员终于出来了。
“真是不好意思,性能没达到要求。没过。”对方一摊手。
杨光和同事们五雷轰顶。
“别灰心,这些年国外的负载均衡来测,也很少有一次通过的,国产的更不太可能第一次测就通过。。。”对方还在安慰。
杨光根本没听完对方的话,失魂落魄地和同事们把设备又抬上面包车。那个夜晚,路边的华灯都像是嘲讽的眼睛。
他甚至已经分辨不清,这个世界究竟是不给国产机会,还是不给年轻人机会。
(四)红药丸和蓝药丸
痛定思痛,寻找原因。
移动这次的问题没出在“应用适配”上,很简单:就是计算性能不够强。这就像姚明刚去 NBA 的时候,不是技巧不行,就是身体不够强壮。
这事儿解决起来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是真难。
如果你肯付出硬件成本,多加点芯片,那分分钟性能就上去了。但商业不是这样的玩法,你要考虑成本呀——要想通过移动集采,首先你的价格要合理,才有资格去和别人同场竞技。
所以,傻堆硬件肯定不行,要从软件技术上深度改进。
面前摆了两条路:
1、在现有的架构上用补丁的方式小修小补,这需要差不多半年时间,还能赶上2015年移动集采。
2、推翻现有架构,直接上新的技术栈。这个时间就不好说了,可以肯定的是,2015年移动集采没戏了。
杨光很纠结。
思考再三,他决定带领团队走比较稳妥的第一条路线。“我知道,选择第一种方案以后会面临瓶颈。但我还是得这样选,因为我心里是真怕。”他对我说。
那天晚上下班前,杨光的老板,负责管理整个应用交付产品线的万卿突然坐到他旁边。手里端着一大杯水,笑眯眯地询问他是怎么想的。
“推翻现有的架构,好多技术都得重头学。我怕团队的兄弟们顶不住。”杨光不敢直视万工的眼睛。
“是你怕兄弟们顶不住,还是怕自己顶不住?”万工问。
“。。。”
“你还记得当初做负载产品的时候,咱们的目标是什么吗?”
“国产第一高端品牌。。。”杨光当然记得。
“修修补补也许能混过去一年,那第二年呢?第三年呢?咱们的“国产第一高端品牌”呢?”
杨光叹了口气。
那之后,隔三差五,万工总找杨光聊天谈心。杨光也渐渐明白,自己其实没有两条路可选。挑战技术高峰要是像想象中那么容易,哪里还轮得到迪普,哪里还轮得到自己。想做国产第一,想创造历史,面前这座山自己说什么都得拿下来。。。
“新的应用层协议栈+FPGA加速。”他在白板上写下这两个关键词,跟团队的兄弟姐妹说:“这是命令,我们别无选择。”
兄弟们眼里有光。
这个图片就是 FPGA 芯片,它像一个忠诚的士兵,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处理既定逻辑,把软件运行速度加快无数倍。但由于涉及硬件开发,对于研发人员的能力有很大的要求。
大家分头行动,有人坐在角落里,一天一天地啃技术书籍,有人对着屏幕一次一次地实验新技术。为了做实验,一米来高的机柜就放在工位旁边。“开起来风扇的声音就像飞机起飞那样。”杨光笑着回忆。
不仅如此,热浪从机箱后面一股股喷涌而出。大厦的空调只是为了办公场景设计,给不了那么足。夏天还没到,屋里的温度动不动就飙升到31度32度。
实在是热,攻城狮们却不愿意落下进度。晚上女同事们都下班了,他们干脆就脱掉上衣,光着膀子滴着汗继续加班。
行政的妹子心疼攻城狮们,从冰厂叫来了一米见方的冰块摆在屋里,下面用一个箱子接着水。
这些都不算困难。对于这些血淋淋的年轻人来说,真正的困难在于“希望”两个字。
大家都没干过,但是每个人都有心里理想的技术路线,而这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又谁也说服不了谁。冲突不断,一位工程师把杨光堵在会议室,坚持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写一个组件。杨光苦口婆心地给他解释这个路线为什么不行。
到最后,工程师就是不妥协。杨光一砸桌子:就这一次,你按照我说的来行不行!桌对面的小伙子一下子不说话了,看着天花板,杨光就看着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那时候,我真的希望有个人能从未来穿越回来,告诉我们到底这件事能不能做成!那种希望渺茫,就像是在漆黑的隧道里往前走,不知道光亮在哪里。
杨光说。
“最困难的时候,大概在几月?”我问。
“真的记不住了,在我的印象里,春夏秋冬都有,绕在一起了。”他笑笑。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办公室的火气突然降下来了,争吵也没那么频繁了。人们往往回头望,才意识到自己刚从多大的深渊里爬出来。
又是整整两年过去了。
2016年,杨光和童鞋们围在屋子里,盯着屏幕。看着负载均衡新系统就这么顺滑地跑起来,像一部音色高亢的引擎。他甚至有点像做梦,不太敢相信兄弟姐妹们终于还是把这件事儿给做成了。
“咱们晚上去吃个饭吧。”杨光提议。
几十个人围了两桌,工程师们大多也不喝酒,冷静而木讷地告慰了岁月的艰难。
由于重写架构,迪普只能放弃2015年的移动集采。2016年,杨光再一次带队出现在移动集采的测试现场。
这次移动集采的参数要求更高了。为了这一天,之前的三个月团队几乎都没睡好觉。“就像一个高考失败的孩子,复读了一年,最后几个月不眠不休地冲刺,终于又回到了考场。”杨光说。
他举目四望,两年前那个安慰自己的工作人员也不知哪里去了,周遭一切那么熟悉,但陌生像影子般袭来。
傍晚,宣布结果。
迪普科技成功通过测试。成为了历史上第一家通过移动集采的国产负载均衡产品。
“当时我整个人都松下来了。这么多年的努力,吵了这么多架,我们终于没有辜负自己,这就足够了。”杨光说。
不出意料,当时和迪普一起入围的,当然还有常驻选手——国外顶级厂商 F5。
国产远未逆袭。但是经此一役,迪普科技的负载均衡产品,已经和 F5 站在一个擂台上了。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砸得杨光幸福感爆棚,那些年坐着面包车灰溜溜把产品拉回家的记忆,此刻都变成了奋斗路上的丰碑。
(五)“吃国产螃蟹”的银行
其实,在杨光改进技术的这两年里,虽然进入移动集采遇到了一些挫折,但迪普科技的负载均衡产品并没有停止在金融、电力、政府等等其他行业里的拓展。
这里要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李海江。
李海江
李海江从2013年开始负责迪普在整个江西的办事处,当时他就心心念念地想要把迪普的负载均衡产品推到金融行业。
那时候的背景是这样的。2013年,手机支付宝开始火爆,2014年初,微信推出了红包功能,移动支付的战场一下子变得火热。本来没什么关系的银行,看到这个局面也觉得自己不能再揣着手观战了,纷纷发力手机银行、网上银行等电子渠道。
也是在2014年,九江银行进入李海江的视野。由于九江银行在此之前已经选用了迪普的一些安全设备,所以李海江自然和对方有挺多的交流。
九江银行是一家很有情怀的银行,当时城商行的数字化水平不高,但是他们憋了一口气,就要做最好的信息化系统。
李海江对我回忆。
他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是2014年平安夜,晚上七八点钟,他去找对方的负责人,两个人就在办公室外面散步。
“你能不能给国产化一个机会,手机银行的核心系统用迪普的负载均衡产品?”李海江壮着胆子问。
他知道,全中国没有一家银行的核心系统敢用国产的负载均衡——因为这个设备和应用联系太紧密了,一旦挂了,肯定会直接把手机银行拉瘫痪。
没想到对方想了想,问:“用你们的产品,我有可能付出什么代价?”
“说实话,银行用的负载均衡产品我们没做过。最坏的打算是:我们的设备不行,你几百万费用打水漂。好一点的情况是:我们的设备需要在你这里开发几个月,你要承担几个月的延期。”李海江就这么实话实说。
“那我们能获得什么?”对方又问。
“你们可以成为全中国第一家在核心系统里使用国产负载均衡的银行。”李海江斩钉截铁。
就这样,转年九江银行招标,测试名单里,迪普科技赫然在列。
有了之前电信的经验,这次杨光知道,金融的网络场景一定是自己没见过的,于是他把最核心的团队直接派驻到九江银行,就在机房里现场做开发。
九江银行也很给力,专门派出工程师,在迪普的同学旁边帮忙协调测试。
也就是在这几个月里,迪普的工程师第一次做出了金融行业负载均衡器的标配——“秘钥卸载”功能。(简单来说就是经过U盾加密的数据,在负载均衡产品里完成解密,然后再分发给服务器。)
他们就这么一边学一边做,三个多月不眠不休,工程师们在原有产品里加了100多项改进,才最终宣告做成了一个金融领域的负载均衡产品。
在九江银行里的迪普负载均衡产品
而迪普没有让他们失望,从开始运行的那一刻起,一直到此时此刻,这些设备没有出现过一次问题。
说到这段往事,李海江特别感谢九江银行。
说句糙一点的话,哪个公司的产品,不是伴随着客户的血泪成长的呢?当年的思科、IBM,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稳定,一样是有相信他们,愿意陪伴他们的客户,一路上搀扶他们长大到今天的。
九江银行不仅是给了迪普机会,更是给了国产技术一个机会。
正是因为九江银行肯吃螃蟹,迪普在接下来的三年,接连拿下了郴州银行、大连银行、交通银行。
不过在迪普人的眼里,他们还有一个重要的山头没有攻打下来,那就是宇宙第一大行——工商银行。
(六)“宇宙第一大行”的温存
2014年,银监会曾经进行过一次国产技术摸底。
当时,工行提交了一份报告,里面提到:应用交付(负载均衡)是唯一不具备国产化条件的产品,因为它和应用的咬合太紧密,风险很高。
当然作为宇宙第一大行,工行对于技术的探索是最为热切的。虽然嘴上说不要,但就在同一年,工行开始了一个“秘密行动”。
杨光记得,那时工行的同事们隔三差五就会组织国产负载均衡厂商开个调研会,询问大家技术的最新进展。
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我们也都猜得八九不离十。只要国货达到了某些标准,他们一定是想支持国产的。
杨光说。
工行当时提出了几个技术要求,其中有两个让杨光眼前一亮:
1、N+M 集群;
2、可编程脚本。
别被这两个名词吓倒,其实很好懂。
N+M 集群的意思就是,几台负载均衡产品并联起来,如果其中一台发生了故障,其他几台可以瞬间分担它的工作。这样作为宇宙第一大行,服务才不会中断。
N+M 集群大概就是酱
三个爷爷相互搀扶
可编程脚本有点像乐高积木。原本负载均衡器里的所有功能,都是在代码里写死的。但是在使用过程中,经常会用到一些特别的“骚操作”,此时再找厂家从头编码就很麻烦。这时候,就可以用“可编程脚本”的积木自助搭建一个命令。
一个个脚本就像乐高积木块
虽然工行没有明说要买,但是杨光觉得,工行代表了金融行业的最高标准。这两个功能很必要,得提前布局。
于是,他专门分出两个小队研发完成了这两个产品功能。
从2015年到2017年,“N+M集群”和“可编程脚本”需求逐渐增加,迪普就陆续把这些功能加在了负载均衡产品里,一些银行合作伙伴纷纷竖起大拇哥,对这些功能赞赏有加。
2018年底,期待许久的时刻终于来了:工行宣布对国产负载均衡产品进行集采测试。
工行的要求果然很严苛,不过其中有三条门槛最高,分别是:N+M集群、可编程脚本、框式架构。
杨光欣喜万分,N+M集群、可编程脚本,这两个自己早就准备好了。而看到框式架构,他恨不得要拍手叫好。你可能都忘了,之前我讲到2011年迪普推出万兆防火墙的时候,就已经实现了难度系数超高的“框式架构”。
说到这,中哥正好借机讲一下框式架构。
迪普的框式机柜长这样:
这里面插的一个个主板,俗称“刀片”。
这种物理框架没什么神奇的,真正神奇之处就在于功能:当你插进去两个负载均衡刀片,它们的功能就自动融合成了两倍性能的一个负载均衡器;当你插进去三个负载均衡刀片,它们的功能就自动融合成了三倍性能的一个负载均衡器。
就像一片湖泊,无论多少条河流汇入,它仍然是一整片湖泊,只是湖水越来越浩瀚汹涌。
更加逆天的是,这一个框式机柜,不仅可以插入负载均衡的刀片,还可以插入交换机、防火墙等其他的业务板,他们的功能也可以像变魔术一样融为一体。
这背后的关键,就是张锋最开始所说的“超级系统”—— ConPlat。
这正是迪普当年创业最坚实的那套网络基石。
工行测试非常谨慎,跨越春节,经历了小半年时间。这次竞争中,除了万年不变的国外厂商,已经出现了两三家国产厂商,他们的主要技术参数也达到了标准。然而,在工行要求的 N+M集群、可编程脚本、框式架构等等进阶条件中,却只有迪普满足需求。
最终,只有迪普代表国产厂商孤独地入围。
在“宇宙第一大行”的怀抱中,各种复杂的环境都会呈现出来。迪普终于得到了机会,能够真刀真枪地积累经验,磨练羽翼。
(七)国产技术的最后一座“山头”
金融,几乎是剩下的最后一个“山头”。
入围工行,也基本奠定了迪普负载均衡产品“国产第一”的江湖地位。
而当年第一个给机会把迪普设备放进自己银行的九江银行技术负责人,听说了这个消息特别高兴。他对李海江说:“就像我自己养的孩子考上大学一样。”
庆幸我们入围了金融行业最顶级的工行。但这只代表我们拥有了和顶级厂商同台竞技的门票,虽然站上了最后一片高地,但现在论成败,还为时尚早。
杨光很清醒。
这些年的坑,让他深知每个行业对于负载均衡的适配都具有非常独特的要求。而目前迪普只拥有工行集采资格,还未拿到工商银行核心系统的负载均衡订单。
2019年,杨光和同事们像在丛林里俯卧的狙击手,正绷紧神经,等待随时杀出的巨大挑战,如同他前几年所做的一样。
只不过,这一年,迪普科技已经11岁了,杨光也不再是那个爱鸡冻的毛头小伙子,他已经是一个35岁的沉稳大叔了。
亲历一切,杨光感觉很奇特。
说实话,很多同学都和我一样,刚开始进入公司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强的“国产情怀”。但是做着做着,大家都慢慢受到了感染,愿意为中国的技术产品奋斗,觉得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光荣。
于是五年间,负载均衡市场份额的饼图上,国外企业正在撤退,而国产企业正在进击。市场份额的每一度切换,背后都是无数中国技术人的挑灯夜战,不眠不休,是那些盛夏里的机器轰鸣和融化的冰块,是那些普通人脸颊的汗水。
这是一张2018年一季度中国负载均衡(应用交付)市场饼图,图上的 DPtech 就是迪普科技,数据来源 IDC。
采访中,李海江也对我吐露心声:
我之前在外企工作,08、09年的时候,我认为国产产品就是扯淡。但是2010年我到了华三以后,看到了这么多工程师认认真真夜以继日地做研发,我们的交换机水平和国外厂商基本没有差异,也能稳定地跑在用户的核心网络,那个时候我才敢确信,国产的技术是有机会和国外产品同台竞技的。
我问李海江:“当年兄弟们在九江银行做开发的关键时候,你有没有心虚,怕这个金融级的负载均衡产品最终做不出来。”
他说:“这个真的没有。我们迪普的研发工程师是什么水平,我最清楚。我从来没担心自己缺乏技术,国产技术最缺的恰恰是信任和机会。”
杨光告诉我,现在他的团队正在做一件大事,那就是尽可能在迪普的设备中,增加国产芯片的比例。
以前没办法,国产芯片完全达不到性能。
现在不一样了,越来越多国产芯片达标,而且用户看到我们用了国产芯片,并没有对质量有怀疑,反而更加愿意采购了。到现在为止,我们的部分产品线里,已经实现80%的芯片国产化,连最核心的 CPU 都是国产的,只有一些特殊的边角芯片,国内还不具备生产能力。
听到这里我哑然失笑,这么多年,像工行这样的中国企业企盼着国产负载均衡产品,一旦达到性能就马上选用;而迪普这样的设备生产厂商,不也在一直企盼着国产芯片,一旦达到性能就马上选用么?
迪普人承认,目前自己的负载均衡产品距离世界顶尖的 F5 产品还有一定差距;就像他们知道国产芯片距离国外芯片也有一定的差距一样。
国产芯片稍微差一点,我们就多做做优化,如果一颗芯片达不到要求,我们就用两颗芯片并列,总有办法的。
杨光说。
没有人强迫他们必须用国产化的芯片,正如没有人强迫中国的企业采用国产化的技术。只是他们觉得,自己应该给国产多一些机会。
如鲁迅所言: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国产化之路,也许就是这样一条路。
世上也许本没有路
但我们不会停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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