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棉田》很难“读懂”。
这部来自法国剧作家科尔泰斯的“诗剧”里发生着奇异的“交易”,这种对生活的抽象又能在观众的经验里被一定程度地阐释与还原——对于身经百战的观众来说,神话是不难发现的。
而这个来自法国奥勒剧院的演出版本具象了导演对作品的倾向:荒蔽的世界角落,内在情绪的音乐性以及困兽般的斗争。从文本到视听舞台必然经历一定的具象化过程,但其效果需要在作品中商榷。
微缩的世界与交易的神话
舞台上,几近坍塌的某个角落,红砖杂草间还有似乎是被遗弃的沙发与自行车。音乐演奏者和他的鼓堂然地存在在这里。有两个人,一个西装公文包一派公务员打扮,另一个比起来就随意得多,两人以一种“进击-防卫”的对比姿态进入这个空间,戏就此开始。
《孤寂棉田》的两位主人公以“顾客”和“商贩”来命名,他们的交谈基于一场“强买强卖”——商贩想让顾客说出自己的欲望,而他一定能满足顾客。但这位战战兢兢的顾客抱着极大的敌意,提防着随时会发生的斗争。
“交易”在这里既是人物所处情境、他们的实在任务,又是一套丰富的语义系统。这个文本译成中文虽然只是轻巧的几十页,但它着实 构成了一个符号与意义不断自我生成的结构。
看戏的当下感受极其重要。做好功课的观众是神仙,对没做好准备工作的人来说,这种丰富性有两种可能,造成神秘魅力或导致放弃。他们口中的所有熟悉词汇,都成了可解读与再解读的密码,将观众卷入这场神秘的释意游戏中——当然也会存在部分观众拒绝参与。
看看这个实在的场景——这个空间就像无数世界的夹缝,是光照不到的阴影,仿佛是世界塌缩在这里,是世界的残余。这样一部戏就是给了两个角色一个“情境”,令其自由生发。 他们两个人早已组成一个封闭结构,我们不期待外来的任何力量,只是想看看他们自己该如何脱困。
这个舞台的写实可以 成就“一次凋零”——看看那些处在颓败状态的实物。事实证明,就戏剧结局来说,可以说是一种失败。但当我坚信“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改变”时,舞台便缺少留白,缺少抛弃时间的魄力。而这种补偿也发生在加入现场音乐家演奏、水泥蒙面与真实斗争中。导演用力地挖掘诗歌中可见之物,弥补着非法语系观众punchline的捕捉。
二次创作得失辩:音乐与水泥筑起的墙
《孤寂棉田》文本中的 “音乐性”很突出,此版舞台作品导演为了强调这一点,直接在那个凋敝空间里摆了一台架子鼓,由音乐家现场演奏。
音乐多出现在两人对垒时,疾出疾收,并存在装饰段落的作用。除此之外,有几个段落,音乐配合着“商贩”具有节奏感的台词而起 (韵的效果超越语言),而商贩的动作也在这段独白里带有舞蹈的特征。
音乐家的存在提醒着空间的 非“真实性”,使得剧场多了一种凝视与反馈, 仿佛一个高于两人的存在悬在他们的博弈之上。而音乐家本身无法避免地参与进了观众对作品的“阅读”——这实际上已经成了三人戏。我们值得怀疑导演并没有这种目的,但无意中形成了这样的结构。
对《孤寂棉田》充满期待,最重要的原因还是那几张剧照。照片定格的瞬间,演员脸上开始干裂的水泥似乎有脱落的迹象,巨大的特写传递出他们的斗争关系。
这便引出一个事实:当剧照如信号般强烈,我们极有可能对作品带有先入为主的判断,并在看戏过程中受此影响。譬如我通过剧照得知导演设置了“商贩”对“顾客”的一场攻击,而当“衣服被踩”这样的关键信息出现时,我便如同看到了弹幕的“前方高能”一般。然而那个场景却无法满足被激起的对“冲突”的期待,反倒使人落下不满足之感。
“水泥”的使用起到类似“现场变装”的效果,提醒人们在这个节点有些事改变了 (这种提醒作用在音乐中也存在)。水泥是导演的“选择”,而这种“选择”代表了他在文本前的倾向,它与台词共同参与到了神话中。
在水泥涂抹中,我看到两人戴上了另一幅面具,在“异化”里似乎做好了开始野蛮打斗的准备,他们肮脏,无法呼吸,却充满力量。随着水泥的干裂,他们逐渐跟着一起失去生动的面容,变得苍老而迟钝。两个人相遇最终变成了互相伤害,这样的斗争逃不过吗?舞台上好像两只困兽,那堵无形的墙后是一个他们逃不出的塌缩世界。
然而在这样的作品中,我们很难自信地将一种“我看到”当做“答案”。
后话
看完法国奥勒剧院这版《孤寂棉田》,我有很长时间的茫然,我发现自己面对着一个处处可解终究无解的再造世界,而这个世界与我的关联似乎非常微弱。
我们期待,一部有生命力的作品,召唤出更伟大的当代舞台。
-劇終-
秦听
小许的女朋友
落笔于12月18日
上海大剧院观演后
图片为剧照
由爱丁堡前沿剧展提供
经授权使用
执行编辑:Cassie
主编:许安琪 &阿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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