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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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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年底，又到了总结和规划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从小做过科学家的梦、英雄的梦、升官的梦、发财的梦，为之奋斗也为之焦灼。可到头来，贴在自己身上最紧的一个标签，不是**总，也不是**家，而是一个“耍石头的”。
这个名号甚至高过了他所有的成就，成为他一生的符号……想想真是人生难料。如果时光回到30年前，有哪家小孩会天天磕头发宏愿，希望这辈子能做一个出色的石友？看爹妈不气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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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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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大多延续这样的轨迹，二三十岁，忙着去争夺社会资源，解决温饱问题；解决得差不多了，就要填补自己的精神空缺。
他也看过人家钓鱼的、养花的、打麻将的、爱戏曲的。这其中，他觉得最无聊的就是赏石。这石头，既不像猫狗跟你有互动嬉戏，又不像花木能在你手里枯木逢春、蓬勃生长，甚至不像打麻将啊，唱戏曲啊，玩好了能有利有名，就是年会饭局上表演表演，博个热闹也好啊。
赏石，除了累到自己，气到家人，可以说是百无用处。真不知道隔壁的张三、李四缘何天天费劲去鼓捣？那哥俩一听到哪里有好石头就双眼发直神游天外的样子，说不好听的，简直像被人下了降头。
谁曾想到，自己一来二去，竟然也中了赏石的蛊。如今竟越弄越多，家里满坑满谷都是石头。
窗边桌畔全是就不说了，连家人上个厕所，也要穿过好几块席地而卧的大石块。本来住惯了的老房子早该换新的了。可一想，搬家具倒是小事，难的是这些个石头，一块块死沉死沉，可怎么办呀？！
于是一住又是好几年。人家孟母是卜邻三迁。自己倒好，为石留守，活成了街坊口中的奇人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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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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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人问他喜欢石头的什么？
他闷神想了半天，说：喜欢石头的冷漠。这冷漠、不回应、不泄漏，带给他一种安全感，一种笃定的心情。石头好像拴住了他的心，他的根，因为有这些石头的存在，内心里那些最隐秘的东西便有了一个安全的存放之所，有了一个可以全盘托出的对象。有时候他甚至觉得石头比家人都亲，不能对家人说的焦虑，他可以对石头说；不想昭示天下的得意，他全都呈露在石头面前。
古人把石头叫做师、兄、友、妾……简直太对了，它就是一切社会情感的综合体。
当然，石头的美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这种美，不是那种炫目的美丽，而是一种近似于茶的涩味的东西。茶没有涩味，就没有回甘；家里缺了石头这种收敛冷峻的美，就没有想象力的无边无际的烂漫。石头教会了他打开内在的眼睛，看到表面背后的世界。
因此，他越来越不想跟人交流了。这可怎么跟人说明呢？这仿佛要人用三大节五小点就把“禅”的道理给人讲明白一样。有缘人懂就是懂，无缘人不懂也没有什么损失，照样可以活得欢欢乐乐。
世上的路阡陌纵横，人成年后的道路都是选修课，不是必修课。像他这样活得绝对、自我也没有什么不好。取笑他的人，恐怕还没来得及领略他这一番境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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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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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觉得：石头的未来，还没有到来。
眼下的消费升级和降级，不过是解决了温饱之后的一次短暂沉淀。如今可解决的升级，不过是一些物质上的甄选，都是钱可以直接换来的。
但再下一步要升级，必然就涉及到人生阅历和精神品味境界了，不是钱换得来的。甚至，是给了你钱都不知道如何换来的。
不少人现在还只看得懂“好之为好”，也希望身边布满的都是这些悦目的事物。但在这重重叠叠的绚烂中，若没有层次，没有纵深，仍旧是一种平庸的、二维化的奢丽。
而“涩味”就是创造层次的秘诀。古董、碑刻、怪石，这些表面上看并不老旧枯淡的东西，才是“大美”的诀窍与关卡。一言以蔽之，它们都包含了丰富的时空信息，经得起咀嚼反刍，并且有审美愉悦的下限，但没有审美愉悦的“上限”！
就像一条老船，不懂的人看来，是搁浅的。但在懂的人眼里，水涨船高，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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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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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他认识了一个玩中古老家具的人。那人工作忙得很，天天满世界飞，可是却从小有一个独特的爱好——收集这世界上曾出现过的、设计最绝伦的老椅子。
这是一个比赏石更矛盾的爱好。要享受椅子，意味着要坐，要停留。可是他无法停留，甚至无法带在身边。换而言之，他本可以爱美食，爱美酒，却最终爱了一样自己无法享受的东西。然而他只要有时间回家，就要留一盏灯，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一会儿，把白日里的纷杂拿出来反刍与消化，抚摸自己心爱的椅子。这一小时的独处，胜过许多亲近的问候。
这位石友想：石头对于我，也是这样的存在。古人用石头来镇宅，我用它来镇心。而且我其实不需要很多，甚至不需要与之久处，可是当我知道家中一个角落里，一直有一块爱石的守候，我就有了根，有了存心处。
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相等的时间尺度，帝王英雄亦不例外。可是密度，却可以大不一样。
对于他来说，这一块石头，就是极致浓缩的生命过往，是密度巨大的精神世界，是谁都找不到钥匙的人生回忆录。
“要不怎么说芥子纳须弥呢”这石友嘿嘿一笑，止住了遐思与追忆，准备和石头一起，迎接未知的岁月……
图文来源：《宝藏》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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