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话” 卷首语】
又当新桃换旧符。在流动已成常态的时代,太多人习惯了漂泊,习惯了只有春节几天回到原生地,拥抱地理意义上的老家。在一年的多数时间,因为时空距离,我们常常意识不到和家人之间的各种观念差异,但在春节这几天,在“家”的语境下,我们不得不重新理解和定义“求同存异”。
狐度工作室准备了一个春节策划,邀请几位年轻人诉说“年话”,聊一些他们过年会思考或会和亲人朋友谈起的话题,其中有对结婚、生二胎的困惑,有对春节总要回“老家”的反思,还有对故乡年味的重新认知。
“年话”之一:
春节我回山东妻子回安徽,女儿的“老家”在哪里
文丨西坡
今年我和老婆开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过年模式,两岁的女儿跟着她妈去外婆家。我回山东,她们回安徽。
还在我们定居的苏州“小家”的时候,我们跟女儿开玩笑:“爸爸回爸爸老家,妈妈回妈妈老家,西西的老家在哪儿?”她懵懵懂懂胡说一气。地域认同这个话题,上可以让专业学者写几万字晦涩难懂的论文,下可以让无聊网友开三天三夜不重样的地图炮,岂是两岁孩子能领会的?
但是听者无心,说者有意。我事后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大问题。
1月10日,在石家庄高铁站台,一家三口等待乘车回家。图片来源: 中新社 倪树斌 摄
女儿在苏州出生,户口也是苏州,但是将来她会把哪里当做老家呢?苏州吗,未必,毕竟她父母连苏州话都不会听不会讲。山东吗,也未必,无论物理距离还是文化距离都太遥远了。等她长大后,于她来说,山东和安徽大概都只会沦为两个稍微熟悉一点的地理名词。
二三十年之后,老家这个词还会如今日一般在人们心中激起同样的情感和想象吗?“移二代”们会想要一个他们父母曾眷恋却逃离的老家吗?我们的老家情结会不会成为被时间无情清扫的文化阑尾?
凡是念叨老家不休的人,都是老家的背叛者。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像我这样从小就表现出应试教育天赋的人,是被有意作为“叛徒”培养长大的。从父母到老师,都知道我们考上大学之后就要飞走了。老家知道留不住我们,我们一开始也没准备返回老家,这是一场阳谋。
正因为从小就准备叛逃,我们对老家一向薄情寡义。婚丧嫁娶这些仪式性、交际性的活动,我们参加的不多,偶尔参加时也很敷衍。村里的很多人,我们不认识,别人也不见怪,“在外边上学(上班)”是沿用多年的托辞。从小还能享受少干农活的“特殊待遇”,导致我们这些农民的后代事实上对农业一无所知。
但是长大之后,走过的地方越多,越庆幸自己还有个老家可以想可以回。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有根的人,在这个变化纷纭的时代能给人慰藉。更让我庆幸的是,我们村因为远离城区,迄今没有拆迁的幸运与烦恼,所以我说的“老家”在物理意义上还是连贯的。
也就是说,我的家乡暂时还没有“沦陷”。当然,不可逆转的变化还是有很多。坏的有,我小时候学习狗刨的河沟与池塘早已干涸多年,成了垃圾填埋场。好的有,村里有了自来水、路灯,今年街上还装了净水机。故乡一直在进化。但也没准哪天上头一声令下,全体村民上楼,所有平房拆掉变成耕地。我有点自私地希望这一天远一点到来,最好不要来。
这几年春节前后有一种恶劣的习气,就是每逢佳节黑故乡。一些喝过点子墨水的脑袋,仗着有点话语权,肆意拿家乡的黑料炮制自己的十万加。这种风气我是看不过的,虽然我对自己的家乡也有种种怨念,但是下笔的时候总觉得理亏。我内心知道,叛徒没有多少发言权,更不该有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一个生态系统,你不沉浸其中,你不全情投入,你很容易看到系统内行为体身上的“不合理”之处,却难以理解他们何以至此,所以你开不出能帮助系统变好的药方。每一个对着家乡做痛心疾首状的人,在自己的单位、自己的小区看到的都是真善美吗?
我最近常常在想,我们对生养自己的地方都如此隔膜,会不会患上对地域的“爱无能”?对每一个地方,我们都习惯于挑刺与抱怨,却没办法摘掉所谓观察者的心理防御,变成全身心的参与者。这种永远正确但永远脚不沾地的姿势,未必是一种幸福的状态。
无论老家还是新家,我们总需要一个家,一个比三口之家、四口之家更大的家。我真心希望,女儿长大之后能有一个不纠结不疏离的“家乡”,不管这个“家乡”是哪里。
马斯克说,2050年之前要送100万地球人去火星。这是一个伟大的也是浪漫的设想。但是假如有一天火星真的变成另一个人类栖息地,那么使荒漠变成家园的,除了火箭,更要有人类内心深处对土地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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