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13日，北京新发地市场全面封锁，所有品类的商品交易都已暂停。图/财新记者 蔡颖莉
【财新网】（记者 赵今朝 马丹萌）四天以来，北京疫情持续升级，4天已累计报告79例确诊病例。疫情形势陡变，拉紧了全国防控的神经。病毒从何而来？财新记者了解到，根据目前的基因测序结果，在病毒遗传进化谱系上属于欧洲进化分支；但统称“源自欧洲”表述有专家指过于笼统，很容易出现歧义。
6月15日，中疾控召开的中心主任办公会扩大会议披露，中心三天前启动病毒病所南区P3实验室，至今已完成有关北京新一波疫情的核酸检测1000余份。两天前的6月13日，中疾控已完成相关病例样本病毒全基因组序列测定和分析，初步结论已上报，目前正在进行病毒溯源。
已公布的新增病例流调情况都将矛头直接或间接指向新发地农贸市场。“新发地批发市场是流调溯源的重中之重” ，北京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徐和建在北京新冠防控新闻发布会上表示。
在谈及北京新发地市场与武汉华南海鲜市场两次疫情的相似之处时，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张文宏对财新记者表示，两件事情表面看有相似之处，就是在拥挤不通风的市场内聚集性暴发。不同之处是本次首例患者的发病时间在6月初，一周内即被诊断，目前所有的病例都与新发地市场有关，属于防控早期。而武汉1月20日宣布人传人，已经离首发病例接近两个月了。
据财新记者了解，北京新一波疫情中，目前已经完成基因测序的样本病毒谱系情况基本一致。
病毒来自欧洲？
“通过全基因组测序发现病毒是从欧洲方向来的，初步判定与输入性有关来源。” 北京市疾控中心研究员杨鹏6月14日晚接受央视新闻采访时表示，北京新发地病毒溯源仍在进一步调查中，“病毒到底怎么来的，还无法确定。有可能是污染的海产品或肉类，或者进入市场的人通过分泌物进行传播。” 中国疾控中心流行病学原首席研究员曾光6月13日也公开表示，初步结果支持来自国外毒株，但样本数量较少。
“这是疾控部门专家一个科学的设想方向”，北京卫健委方面回应财新记者，科学界可以有各种想法，官方对外发布信息则比较慎重，“一定不要把专家的认识，代表卫健委的态度”。截至6月15日上午，北京市新冠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上尚未提及病毒来源相关内容。
中疾控有关专家认为，笼统表述基因源自欧洲，这一说法容易造成新发地相关疫情的病毒是由欧洲输入直接导致的印象。据其透露，虽然从病毒遗传进化谱系上属于欧洲进化分支，但从东北内蒙输入病例引发的疫情也属欧洲分支。
在此之前，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也曾发生新冠疫情“复燃”，病毒即被认为来自欧洲。从5月25日至6月1日，牡丹江市陆续发现15例无症状感染者，并由此触发全市核酸筛查。牡丹江市长王文力在6月8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经国家疾控中心（CDC）病毒基因测序比对，牡丹江市无症状感染者的病毒基因组属于L型欧洲家系，与该市下辖绥芬河口岸输入病例毒株最为相似。
新冠病毒目前没有公认分类，曾有剑桥大学研究者将新冠病毒分为A、B、C三型，其中A型与蝙蝠SARS-CoV-2病毒最接近，B型为武汉疫情主要病毒，C型则在欧洲地区新冠感染者中常见。该研究于4月发表在《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上，但饱受争议。
爱丁堡大学分子进化学教授安德鲁·兰巴特（Andrew Rambaut）完全不认同此论文的分析方法及所得结论，其在社交平台上连发状态，称这一研究从内容、结果到路径都有严重错误。此外，兰巴特曾表示，“病毒系统发生学的第一条规则：如果病毒的传播特性看起来不同，99%的情况是因为流行病学的关系”。他认为，仅仅是病毒输出并在别处导致大暴发，并不代表病毒行为发生了改变；某个病毒株系比其他株系更庞大，完全可能是偶然事件。
如何判断此轮新冠病毒属于哪一进化分支？有熟悉新冠病毒测序工作的研究人员告诉财新记者，由于每个地区流行的毒株都可能带有不同突变位点，理论上，分析病毒序列可以知道现有毒株与哪个地区流行的毒株最接近，从而判断其来源于哪个地区。
这些突变也可能影响病毒特性。如5月初在预印本网站bioRxiv上曾发表一篇与刺突蛋白（spike protein）突变相关论文，来自美国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Los Alamos National Laboratory，LANL）的研究人员通过对GISAID数据库中4535个新冠病毒核酸序列分析，发现一种刺突蛋白D614突变为D614G的毒株，其传播力更强，于2月初开始在欧洲广泛传播，并在进入其他地区后也迅速成为当地主要毒株类型。但这一论文目前尚未经同行评议公开发表。
此前披露的牡丹江市无症状感染者具有一定传染性。在6月1日至7日筛查期间，牡丹江市区有超过65万人进行了核酸检测，筛查出19名无症状感染者。黑龙江省卫健委二级巡视员刘彦诚介绍称，在这19名无症状感染者中，有5人职业是装修从业人员，因有业务往来，几乎每天都在某固定场所聚集，有共同喝茶、吸烟和聚餐等行为，尽管均无症状，但在彼此间实现了“人传人”。
而武汉市也曾在5月进行过全员核酸检测，当时检测近990万人，检出无症状感染者300名，但据通报，没有发现无症状感染者传染他人的情况。
北京疾控初步的判定来自多少样本尚不清楚。有参与防控相关人士透露，已经检测的人，病毒情况都差不多。“测序几株是有区别的，已经能够看出来”，有传染病研究领域专家表示。
张文宏认为，疫情源头还需要更多的数据，需要详尽的现场流行病学材料和基因测序的全序列的数据。“现在判断为时过早。”
“溯源的事交给科学，一步一步来，”北京疾控相关人士表示，公共卫生的目的，就是把已经了解到的信息告知公众，让大家提高警惕。
病毒如何传播？
基于前述病毒来源的判断，杨鹏分析了北京此轮疫情病毒传播的两种可能性：其一，物品传播，特别海外疫情较为严重，在处理过程可能污染肉类、海鲜产品，产品进入市场后，人员接触感染，并进一步传播；其二，人与人之间传播，批发市场每天大量人员进出，较为容易人传人，人感染后通过分泌物感染物品。对此，北京疾控相关人士表示，还在等结果。
两种可能性同时存在，尚无定数。中国疾控中心流行病学首席专家吴尊友对外公开表示，根据北京目前情况，第一种可能性更大。他提到，此次新发疫情前，北京已经连续50多天没有本土确诊病例，如果流行病学调查和大数据分析确认，目前发现的新冠确诊病例及核酸检测阳性者都没有外出流动的历史，那么有可能是进口或京外被污染物品把病毒携带进来。
此前，北京市疾控中心免疫预防所所长吴疆曾透露，在三文鱼案板上检测到有一些新冠病毒核酸。“我们不能因为在切割进口三文鱼的案板中检测到了新冠病毒，就下结论说三文鱼就是传染源。接触到案板的所有人或物品都有可能。“吴尊友表示。
在北京新冠防控工作发布会上，庞星火6月13日介绍，在全市开展了农贸批发市场、大型超市等排查，采集5424份海鲜、肉类等食品及外环境涂抹标本检测，新发地市场发现40件环境阳性样本，其余农贸批发市场、大型超市均为阴性。6月14日，丰台区副区长张婕表示，岳各庄市场和京深海鲜市场海鲜区，特别是三文鱼交易摊位和公共区域抽样检测，环境样品283件，结果均为阴性。
有接近疾控人士也告诉财新记者，国内很早进入防输入阶段。如果在动物体内、冷藏运输的物品，特别是冰水、包装容器内检测到病毒，（判定输入）意义会更大。如果仅仅只是案板、市场环境检测到，也有可能是相关销售人员有无症状感染者，排毒污染了商品和环境。
“人与人之间传播在市场中已经存在。短时间出现这么多病例人与人之间传播可能性非常大。但是我们并不排除物品污染，共同暴露导致传播的可能性。”杨鹏提到。
新发地疫情是否已经扩散？
在北京疾控人士看来，比病毒溯源更为迫切任务是，检测排查病患，怎样不造成大范围扩散。
从目前已知的信息看，此次北京疫情反弹，主要集中在新发地市场周围。据北京疫情防控情况发布会通报情况，截至6月14日13时，已累计报告62例确诊病例，发现均有北京新发地批发市场活动史或有关人员接触史。
张文宏表示，所有病例都与新发地市场有关，没有看到无传播途径的病例，说明防控处于疾病扩散的早期，“按照目前的处置力度与速度，这场疫情可控”。
但张文宏同时指出，新发地市场的吞吐量惊人，后续是否会出现新的爆发点现在还不可知。
相比全国首个新冠疫情集中暴发区武汉华南海鲜市场，新发地无论从市占地、交易规模等各方面均大数倍。北京新发地批发市场成立于1988年5月，承担了北京80%以上的农产品供应。新发地市场一名办公室工作人员告诉财新记者，新发地市场最近一段时间每天进出的人流量大约为1.5万至1.6万人，包括商贩和来采购的人。其中，新发地市场员工约有2000人，包括保安、保洁等。“商贩的数量不确定，不同季节、不同时段来卖货的人不一样。”他表示。
人员密集且往来频繁的市场一直是新冠疫情的防控难点。在印度孟买，归属农业生产者市场委员会（APMC）的批发市场也曾在5月被关停，这一市场售卖谷物、香料、果蔬等各式产品，此前孟买市长就曾表达过对市场成为新冠暴发点的担忧，并希望马哈拉施特拉邦关停APMC相应市场。至5月初，前述批发市场已有超过100个商贩及他们大约150个亲属被感染新冠，市场因而宣布关停一周。
市场环境本身为病毒存活提供条件。杨鹏提到，“新发地是人流量非常大的一个场所，每天可能会有非常多的人和物品进来。目前的病例和检测出阳性的地方主要在牛羊肉大厅地下一层，这个地方一方面人员比较多；另外，牛羊肉、海鲜需在低温环境下，它可能会比其他地方，让病毒存活和传播更容易实现。”
一位接近疾控人员认为，市场环境复杂是一个客观存在的因素。但他提到，相比武汉“闭卷考试”，北京疫情已经有现成的经验，加之大数据技术运用，可以尽快捕捉感染者行动轨迹，情况更为可控，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尽早识别病人，排查密切接触者，避免二次传播。
北京已经拟对新发地周边小区4.6万名居民全部做核酸检测。据财新记者向中疾控有关专家了解，目前北京市是否需要效仿武汉，进行全市核酸筛查，仍在论证中。
此波疫情已经波及河北和辽宁。据河北省卫健委15日通报，河北省14日0时-24时新增报告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确诊病例3例，系北京市本地确诊病例的密切接触者。此前，辽宁省卫健委14日通报了2例新增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同样是北京确诊病例的密切接触者。
对于北京以外省份出现相关确诊病例，前述接近疾控人员表示，“这不是一个局部概念，应该是大家都得全动员起来，眼睛动起来，有点什么异常，发现一个，隔离一个 ”。杨鹏提到，新冠病毒在中国人群中血清抗体非常低，人群还是缺乏免疫的，而且具备人际传播能力和反季节流行特点，随时有反弹风险。
“目前疫情防控形势依然十分严峻，疫情防控工作仍然存在不确定性。“国家卫健委发文强调，要切实落实“外防输入、内防反弹”的防控策略，健全“及时发现、快速处置、精准管控、有效救治”的常态化防控工作，尽快查清传染源，有效阻断传播途径，坚决遏制疫情蔓延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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