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文斌:我在大嶝当过兵

编辑:翔安厝边头尾2019-08-06 16:25:43 关键字:柯文斌,金门,坑道,台军,英雄,睛朗,岛屿,小时,天气,侦察

原标题:柯文斌:我在大嶝当过兵

柯文斌:我在大嶝当过兵

柯文斌:我在大嶝当过兵

NO.1

初识大嶝岛

一九七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四辆披红挂彩的大客车载着一群对未来充满幻想和憧憬的青年离开了故乡,踏上了新的人生旅程。

几十个小时的颠沛流离后,火车到了厦门,可很快又离开了厦门。途经厦门海堤时,我问排长我们要到那里去?排长说我们被分到了“英雄三岛”的部队。

“英雄三岛?”我们禁不住一起发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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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三岛指的是大嶝、小嶝和角屿三个岛屿,其中角屿岛离大金门只有二千多米。在五八年炮击金门战斗中,三岛官兵浴血奋战,不怕流血牺牲,为战斗的胜利作出了特殊的贡献,所以被称为英雄三岛。等你们到了部队,会专门进行革命传统教育。”

能到英雄战斗生活过的地方当兵,是一件多么光荣、自豪的事呵,大伙一下子又兴奋起来。

军车驶进了一个小院子,大伙都以为到了新兵连。下了车,才知道这里是同安县新店镇莲河村,小院子是驻三岛部队的转运站。因潮水原因,今天已经不能进岛了。

吃完热腾腾的面条,把被子铺在还散发着稻草香味的坑道里,大伙躺成一排,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匆匆吃过早饭, 从转运站出来,刚拐过弯,就看到不远处一片波光粼粼的海水,在雾霭中隐隐约约露出一些岛屿的轮廓。一些从来没有看过海的山区新兵发出一阵阵的惊叹声。

“正前方就是大嶝岛,远方的是大金门。”刘排长边走边说。到了码头,一艘登陆艇正停在岸边,新兵们从甲板下到船舱。船刚离开码头不一会,就有人蹲下来呕吐。船舱里弥漫着令人恶心的气味,我也不由自主地参与到呕吐的队伍,那种难受劲至今都心有余悸。

实际上就是二十分钟的时间,登陆艇就靠岸了。

登上大嶝岛,我们从码头步行到新兵连。一路上,一排排木麻黄扑面而来,让人应接不暇,路两边的沙地种满了地瓜和花生,沙地中每隔几十米的距离就有一口水井,水井旁边都竖立着高高的竿子,后来才知道因井水很深,竿子是用来打水用的。

七十年代,大嶝岛是对台斗争的最前沿,南面的阳塘村距离大金门仅四千五百米,天气睛朗时,肉眼就可目击大金门的青天白日旗和游动的哨兵。

由于特殊的政治地缘,岛上没有什么像样的建筑,最高的四层楼是驻岛部队的办公楼。一路上坑道、碉堡随处可见,“保卫祖国、解放台湾”等标语口号触目可及,偶尔还有荷枪实弹的战士列队走过。前线、战争、敌人,原来书本上的字眼骤然变成活生生的现实出现在新兵们的面前,大家的心也骤然紧了起来

紧张的生活正以狰狞的面目等待着这群毫无思想准备的小伙子,他们能经受住种种的磨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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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

观察哨

新兵连结束后,我分到了大嶝岛海拔最高的“41.9高地”。站在高地上。大小金门一览无余,触手可及。观察哨就设在连部旁边的坑道内,任务就是观察台军驻守的大小金门诸岛屿和海面上的动静。观察的装备是一副解放战争时期缴获的二十倍目视望远镜。我们侦察班平时除了训练,就是负责观察。

观察是枯燥且孤独的,特别是晚上值班,一个班次是整整六个小时,从午夜零点到凌晨六点,是最难熬的时光。对一个十八九岁的年青人,是一个不小的考验。六个小时,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能有丝毫的大意和疏忽。不能看书报,没有收音机。一个人慢慢地煎熬着时钟,一分一秒都过得特别漫长。

观察坑道宽不到一米,高只有一米五,像我这样的小个子也要躬着腰慢慢前行。坑道内嶙峋岩石上一滴滴水珠在昏黄的手电光照射下发出诡异的亮色。

穿着磨光的胶鞋走在湿滑的地面上,让人以为大冬天在村口冰封的河道上溜冰。穿过约一百米的坑道,再爬上一道五米高的直梯。

坐在专门制作的高高的木椅上,用目光先从观察孔向外扫视了一遍。外面的世界混浊一片,像一块黑灰色的调色板。

第一次值班的时候,班长专门叮嘱,如果是好天气,目视距离远,一般不会有大的情况,但雷电天气,要特别小心。

夜里值班很容易犯困,经常要用手狠狠地掐一下大腿,巨烈的痛感将睡意赶走了,才能重新全身贯注地盯着海面。

枯燥的时光虽然慢,但也一秒一分,一天一天过去了。和平时代,当兵就是在简单地重复地站岗值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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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3

潜伏哨

大嶝岛与台军驻守的大小金门岛屿只有一水之隔,天气睛朗的下午,站在哨位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台军士兵也同样持枪站在哨位上,山头上飘动着“青天白日”旗,不远处的闽南古民居错落有致,但鲜见村民劳作的身影。

六十年代的台湾海峡,海水、沙滩、马尾松、三角梅,一派安宁祥和的背后是双方的剑拨怒张,两军的侦察分队时不时会到对方的领地骚扰一番。当年华东一级侦察英雄纪瑞宣多次前往抓舌头(把敌军官兵抓到后,从其口中套出情报,军语称抓舌头),搞得台军的神经都崩得紧紧的一。

为了报复,台军在 1966年组织了一个较大规模的小分队到我曾经驻守过的哨所袭扰,在与哨所仅一尺之遥之际,被哨兵发现,我连官兵及时组织了反击。台军感到战机消逝,只好下命撤退,无功而返。因为此战,连长作为英模晋京参加国庆观礼,受到了中央军委首长的接见。

台军空手而归,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为了防范台军的再次小股袭扰,团首长在前沿哨所与哨所之间部署了多处潜伏哨。明哨的位置台军一清二楚,把安全寄托在一两个哨兵身上显然不是明智的举动,在敌对的环境中,小心谨慎总是不会错的。

潜伏哨是不定期派出的,由于小岛的潮差很大,潜伏哨一般安排在平潮前的两至三小时。哨位也是经常变换的,使台军的侦察分队根本摸不着头脑。

一个月黑风高的冬夜,我带着战士小王,背上冲锋枪、信号枪和望远镜,腰间系着三个各装满三十发子弹的弹夹,四枚手榴弹,从哨所悄悄地潜行到三百米的树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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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丛的前方,历代战士种的龙舌兰,伸出长满勾剌的身躯。马尾松、相思树、龙舌兰和我们身上的绿军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成了一整块半绿半黑的调色板,在没有夜视仪的年代根本不见踪影。

穿着厚重的冬装,再披上棉大衣,还是无法抵挡像刀锋一样的冬夜海风的侵袭。在冰冷的沙地上,一趴就是两三个小时,不敢弄出稍许的动静。奇怪的是,在如此寒冷的深夜,却是海岛特产的花蚊子最活跃的时光。尽管我们把身子护的严严实实,花蚊子还是凭借着它那超强的本领钻进来,留下一个个小红包,带着胜利般嘲讽式的“嗡嗡”笑声扬长而去。

难耐的疼痒把我们从一次次短暂的瞌睡中吵醒,不知道,是应该痛恨还是感谢这些陪伴我们度过一个个风夜的伙伴。潜伏哨已成为历史,不知道历史会不会记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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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4

海边的淡水井

大嶝岛面积有十二平方公里,七十年代,岛上人口不多,淡水还够岛上军民生产生活之需。连队附近有一口井,井深二十几米,井旁盖了一栋小房,安上了抽水机。

全连官兵用这口井的水烧水煮饭,洗脸刷牙,养猪种菜。

日子在紧张的战备训练中一天天飞逝而去,只是毛巾用不了一星期就变黄,再一星期就破了。不少战士原来白白净净的牙齿也开始黄了,不像是吸烟留下的印痕,因为大多数战士并不抽烟。更令人不安的是,少数战士开始莫明其妙地脱发,原来英武俊朗的小伙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小老头。

种种迹象让连长不敢掉以轻心,就让小吴取了水样送到质检部门化验。化验结果是,水中含有超剂量的汞,不能食用,这口井的水只能用于洗漱洗澡、养猪种菜了。

天无绝人之路,连队 6号哨所有一口井,离沙滩仅一咫之遥,大潮时,海水会和仅高五十公分的井沿石亲密接吻。不管雨季旱季,井水都是满满的。

更神奇的是,这口井的水清澈、甘甜,不仅可以食用,而且还含有人体所需的多种元素。连长决定,就用这口井的水解决驻守高地官兵的食用水之需,并把这光荣的任务赋予指挥班和连部的勤务兵。

每天清晨,其他战士在出操,我们就去挑水。装满水,先要迈上六十六级台阶,在哨所宿舍前的石凳上歇一脚。而后穿过约八百米的花生地,再爬上一百米的小坡,与正在操场上训练的战友擦身而过,把满满的两桶水倒进炊事班的水缸,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离开大嶝岛后,只要有机会回去,我都会专程到 6号哨所看望我的老战友那口终身难忘的井!舀上满满的一杯,仰起头一饮而尽,那特有的回味无穷的琼浆直贯全身,说不出的舒坦。感谢你老战友,我还会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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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5

宣传弹

上世纪70年代末,大嶝岛部队的宿舍是一种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的特殊建筑,房子是用石块砌成的,房顶呈拱形状,类似陕北地区的窑洞。房顶堆上五十公分的土,种上菜。房子一般建在低洼处,背面通常是山坡,也没有窗户。

后来我才知道,把房子建成窑洞似的结构,主要的功能是为了防炮。但五十公分的泥士毕竟只能抵挡一些,如八二五、六 0六等肩扛类小炮弹的袭击,所以在宿舍的另一侧都修建了大小不一的坑道。一九五八年“八.二三”炮战后,国共双方已经没有上规模的炮火冲突,但心战却始终没有中断。心战的形式主要有广播、气球和宣传弹。

在大嶝岛,随时可以听到大金门马山广播站大喇叭播送的心战广播,听多了,有时还以为是原来公社广播站在广播呢?当然,金门的国军弟兄,也会听到由福州军区海峡之声广播电台播送的心战节目。大嶝岛南面正对着大金门的海岸边至今还保存着当年对金门广播的大喇叭。

当双方的喇叭同时开播时,岛上的军民听到的只是一片高分贝的杂音。宣传弹是仅在三岛和连江黄歧半岛才能领略到的一种特有的心理战。大陆和台湾相互约定,单日大陆向金门、马祖方向发射,双日台湾向三岛和连江黄歧发射。

宣传弹发射到达固定的区域在距离地面三、四百米的空中爆炸,随炮弹携带的宣传单就随风飘落,弹头则冲向地面。由于主要是出于宣传心战的目的,双方的弹头一般会钻进无人居住的田地或树林,但受天气、炮手操作等因素的影响,偶而宣传弹弹头也会冲向营区或居民区。所以,一旦金门向三岛发射宣传弹,团部就会发出防炮警报,大家就迅速冲出宿舍,躲进坑道。

新兵们到的当天晚上,班长正在召集大家相互认识。

突然,一声长两声短的手摇警报器发出了剌耳的警报声,班长马上带领大伙跑到宿舍西侧的坑道。新兵们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少人的脸上都充满了紧张、担心、害怕的神色。

不到两分钟,一种在电影中常听到的声音就在耳边炸响,大伙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后来,每隔一天,就来一次,新兵们也慢慢变得油条了,有的人甚至不愿意躲进坑道。“狼来了,狼来了”,但狼始终没来。

两年后,狼真的来了。星期天,排里的战士有的在洗衣服,有的在写信,我和几个老兵在我床上打扑克。正玩得高兴,战士小李跑来:通知防炮。我还没回应,二班长说:“没事。”

身为排长的我不敢怠慢,大喊一声“防炮。”马上吹哨组织全排战士跑向坑道。刚进坑道,一枚弹头就炸在我的床上。回到宿舍,看到床上的弹坑,二班长吓得伸出长长的舌头,我也惊出一身冷汗。眼前的现实让我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还有更可怕的事实:岛上少数农民由于生活贫困,把挖弹头也当成了一种职业。每当宣传弹来临时,他们就寻找弹坑,然后用锄头开挖。正当他们干得正欢时,第二发炮弹弹头有时就落在同一个地方,可怜的挖弹人就死于非命。

其实一个弹头卖不了几个钱,但为了家人的生活,人们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也不所不惜。一九八一年九月三十日,全国人大委员长叶剑英元帅发表《告台湾同胞书》,宣传弹终于寿终正寝,历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时光荏苒,二 00八年的春天,我再次踏上大蹬岛寻觅当年的踪迹。地堡似的建筑已被富有时代风采的楼房替代,原来用于防炮的坑道草木葱郁,三角梅姹紫嫣红,相思树满缀黄花,处处萌动着春天的气息。

站在大嶝岛的小高地,眺望触手可及的大小金门,同样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时代真的变了,正如一位外国朋友说得那样,“一个西方人活三百年才能经历的两个天壤之别的时代,一个中国人只需三十年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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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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