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勇:乡村的声音

编辑:当代作家2019-08-24 15:31:27 关键字:程勇,声音,苞谷,梨子,乡村,父亲,山歌,炉子,NBA,小牛,声音,叫声,公鸡,父亲,阉割匠

原标题:程勇:乡村的声音

程勇:乡村的声音

乡 村 的 声 音

程勇:乡村的声音

程勇:乡村的声音

我的故乡坐落在黔北一个偏僻的大山里。两座大山上分别住着两个小组几十户人家。这些年,我在时间里顺流而行,听惯了都市里尖锐且钝重的声响。相比这种喧嚣,我更向往乡村里那些尽管庞杂、但又单纯得多的声音。

0 1

小时候家里穷,少床,我从小睡在父亲身边,每晚入睡后,只听“呼噜噜,呼噜噜”的声音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此时,我便用手或脚使劲撑父亲的身子,他一翻身,接着又是一阵阵雷鸣般的呼噜声响起。长大分床睡后,父亲的鼾声便成了一种珍贵的记忆。

母亲能唱许多山歌,现在八十八岁高龄了,每年回乡,她都会对着我唱几段:“脚踏梨子树,掰开梨子桠,摘朵梨子花,摘朵头上戴,摘朵戴回家。对门有个梨大姐,她不梨我我梨她。”声音宛转绵长,很美很动听,简直就是原生态。在当时生产条件落后的情况下,休息间歇,大家就用山歌对唱来开心和娱乐,缓解疲劳。如今,这山歌也将走进一段历史。

二姐长我两岁,从年龄上说没有什么差别。男孩子,有时候干家务活真的不上心(其实叫偷懒),二姐自然就分担得多一些。比如挑水扫地、洗碗喂养等活儿,时间一长,她生起抱怨:“你一天游手好闲,谁做给你吃?”声音带着尖细和愤怒,好像还没有说透彻,又来一句,“像你这样下去,今后保证是光棍一个。”我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还了一句:“你才嫁不出去,你去当尼姑。”这些声音像是一种时间的隐忍,在平衡着姐弟的命运。

大凡出嫁、丧事,都少不了要哭天喊地。记得我大姐出嫁的时候,男方家大概十几个人来迎娶。其中两人是唢呐吹手,接近我家时,一曲一曲的唢呐民歌在山野中响起。亲朋好友也陆续赶来,场面十分热闹。父母在招呼客人。大姐与她的同伴在另一个房间哭泣,声音很是凄婉。我那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哭泣?长大后才明白,那叫哭嫁。意即要离开娘家了,感叹无忧无虑的少女生活的结束,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眷念弟妹好友的友好相处,同时也为人妻、为人母和人生转折的开始。现在乡村里好像已经少有人哭嫁了,一些习俗慢慢丢掉。倒是有人结婚不久,三天两头跑娘家来哭诉婚姻的疼痛与无奈。

我爷爷奶奶没有女儿,就我父亲和叔叔。通常都是女儿哭父辈,当然也可以是儿媳或者其他亲戚代替哭丧。我奶奶去世时,我母亲就担当了这个哭的角色。她用唱山歌的腔调来哭,当时小,只知道这声音虽然是哭,但其实也蛮好听的。据报载,代哭这个行业早已兴起,而且哭得非常专业,所以出场费也高。我想,一些真实的哭比黑夜更绝望,比冬天的风刮过还疼,这是人间无法消融的痛。而长眠于地下的先祖,昼夜依山听溪流。

02

那时乡村里经常响起三种声音:一种是阉割小猪、小牛、小鸡的敲锣声;其次是卖麻糖的人在铁钩上的敲打声;再就是爆米花的声音。每隔一段时间,阉割匠就会背着一个小工具箱,手里拿着一个小铜锣,“咚咚咚——”的声音清脆绵长,穿透力极强。主人听到后,就会放下手中的活儿,立刻跑回家请阉割匠将动物或公鸡阉割了。此时,阉割匠坐在板凳上,嘴里含着锋利的刀片,用一只脚踩住小猪头部(如果是牛,得要几人摁住),只见阉割匠一只手在盆里舀点冷水将睾丸处清洗干净(相当于消毒),然后左手捏住一颗睾丸,让其鼓起来,他用刀片“咝”的一声划开,没有拖泥带水,一颗红杏杏的睾丸被放置在盆里。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古代宫廷里的太监也是用同样的方法阉割的。

卖麻糖的人边走边用一个铁锤敲打铁钩,“当当当——”,他在用敲打声作广告。我们一听这声音,自然就会跑去看,大人见我们想吃,就用四斤苞谷换一斤麻糖。卖糖人右手拿锤子,左手握着铁钩,一阵“哐哐哐”的声音,麻糖碎裂,我们急不可耐地吃了起来。麻糖有一定的硬度和粘黏度,要用力咀嚼才会软化。“叽叽叽”的声音不断从嘴里发出。小确幸不过就是这种咀嚼麻糖的满足感嘛。

每逢年关,爆米花的师傅都会走乡窜户,也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用苞谷或米炸成米花来享用。师傅通常是在一户人家安顿下来,将一个圆铁皮炉子撑着,一个鼓风机,一个炒米花的机器,一条麻袋。先将苞谷倒进炉里,关上阀门支在炉子中间。炉子里添上柴和煤,引燃后,一边摇鼓风机,一边转动机器。鼓风机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不一会儿就炒好了,师傅将机器口对准麻袋,一搬阀门,“轰隆”一声炸开了。从军后,我才知道炮弹爆炸的声音也不过如此。

乡下丧葬习俗中道士使用的一套法器有:宝剑、令旗、令牌、号角、笏、法尺、木鱼、锣、磬、钟、鼓、铛、钹等。在农村,大凡老人去世,都会请道士来做几天法事(俗称做道场)。每天分几个时段进行。做法事时从敲木鱼开始,主持的道士边敲边诵读经文;一段经文念完后,便是几人一起高声唱读;唱读中途,号角响起,之后是铃钟响起;然后几人一起将锣、鼓、铛、钹配合着打响;最后关头,只见主持的道士将令牌“啪啪啪”的几声打在木桌上,像是要将鬼魂的“喉咙”卡住。也意即这一时段的法事结束。现在国家提倡丧事从简,恐怕这样的声音不久后也会消失。

那时家里养了不少的鸡和小猪。小鸡小猪的食用工具是用一截圆木材挖空的一个槽,母亲每天将饲料煮熟后倒在槽里,用一根木棍“咚咚咚”地敲打木槽,鸡和小猪听到这声音后,一窝蜂地扎着堆来。随后便是鸡喙的啄木声,宽嘴巴猪的“吧嗒吧嗒”声。简直应证了那句俗话:“人多没好汤,猪多没好糠。”吃完后又一哄而散。

提到种庄稼,离不开犁铧、锄头和镰刀。这是用最好的生铁铸炼而成。我也曾听到过铁匠在制作过程中的锻造声。父亲每次买回这些农具后都会在母亲面前敲着给她听,意即他今天买到了好铁具。只见父亲提起农具,用手或锤子“咣当咣当”敲几下,声音清脆绵长且有回声,父亲说:“这样就结实耐用。”一次和父亲去种庄稼,只听父亲“哐”的一声挖动一块石头,他弯腰去捡,身子像弓与大地持平了,在尖锐与尖锐的对抗中,锄头的利刃依然。而时间的风尘却冲淡了磨难。

程勇:乡村的声音

03

动物通过叫声,传递出一种信号,比如:沟通、饥饿、威胁、示好、情感、反抗、发情等等。另外,据动物学家研究,它们还是伟大的诉说者、歌唱家、交谈者。我不是动物学家,对于声音也只停留在表象的认知。

“长年牧牛百不忧,但恐输租卖我牛。”在农村,少有人家不养牛,因为那是耕地和拉货的主要帮手,少了牛,庄稼没法耕种。记得1983年土地刚下放到户,家里没有牛,父亲到处借钱买了一头雌牛犊。那小牛犊刚断奶,一身纯黄色,瘦弱得很。刚来的头几天,它“哞哞哞”的叫个不断,叫声让人心疼。我每天都去割青草和着苞谷糖煮熟喂它,慢慢的,它好像忘记了过去的事情。一年后,小牛犊长成青壮年,在教会耕地前,首先是要将它的鼻子隔肉打通。打鼻子那天,它又“哞哞哞”地叫了许久,毕竟疼痛难忍。当然,有时草料跟不上时,它也不停地叫,意思是“你们也该给我吃的东西了。”两年后,母牛生下一头小牛犊。它吃奶的形态也是独特的。只见它含着奶头,用力往上撞击,头部与母牛的肚皮便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然后开始吸吮奶水,一副悠然自得的幸福样儿。

我没有亲自养过马,但经常与马打交道。小时候,村里有几户人家养马,主要用来驮运物料和粮食。母马一般情况下不怎么叫,但也经常打响鼻,那声音传递出高兴或不高兴。当你走近它时,它会摇着头“哼哧哧,哼哧哧”甩几下。那时乡村全是石子路,马蹄上得钉上铁板,防止马蹄走坏,你跟着它一路都是“踏踏”声。公马就不一样了,它常常一仰头就“嗷哈哈,嗷哈哈”的嘶鸣。尤其是看到母马,它会龇着牙,像是笑还是威胁?然后一个劲儿冲过去,占有的欲望真是太强烈。当然,马在人类驾驭的六畜里面,赞誉声音也不绝于耳。农民夸:“马牛年,好耕田。”金榜题名的夸:“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记得有一年家里杀猪,父亲与邻居俩人抓住猪耳朵,一人在后边拉着猪尾巴往前推,“嗯啊,嗯啊”尖锐的嚎叫声响彻山村。只见那猪前脚蹭着地面,硬是不往前走半步,似乎知道它生命即将到头。这时,个个都像急红了眼的“刽子手”。他们一会儿就将猪拉到木凳前,屠夫也动手帮忙将木凳撑稳,三人同时用力一提,猪就平躺在木凳上了。猪是活的,横摆竖蹬,不一会儿体力就消耗得差不多了。屠夫见势用左手压住猪的下颌往后一拉,猪的嚎叫立刻停止,但还从鼻孔里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屠夫手起刀落,干净利索,真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啊”!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只见一股鲜红的血流便从刀把上、手上喷涌而出。猪的嘴里不断有“哼哧”声,随着血流的增多,呼吸声也逐渐弱了下去,最后整个猪身打了一个颤,彻底断了气。原来生命消失在瞬间之间。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人类的食物链,生死大权掌握在人类的手里。

从小到大,没少听过猫的叫声。去年夏天回老家看父母,一天晚上睡到半夜,两只猫在窗外撕心裂肺地怒吼着把我吵醒。一只猫在窗户边“咪呀,咪呀”,另一只在远一点的地方“喵喵,喵喵”,急吼吼的样子,一声紧挨揍着一声,像是要把地球叫出一个大洞。一阵紧急的嘶鸣后,仿佛木星撞上火星,缠绵结束了,爱的仪式终于完成。夜,又回到宁静中。这样的叫声持续了好几个晚上。我在想,动物界示爱的叫声恐怕当属猫可以获得冠军称号。

记得家里养了一条黄狗,父亲说是养来看家。叫声在狗类当中也是最为常见的,记忆中有这样几种叫的类型。一是见人就“汪汪汪”地叫不停,但只叫不冲过去,它在用叫声警告路人;另一种是见人就”汪汪汪“的冲过去,那架势是既要叫又要咬;第三种是“汪——汪——汪”地叫,声音凄凉。我听父亲说过,狗有时会看到阴间的人,或者预知乡村里某人会于何时走,它会慢叫也会哭。我不怎么相信。但后来的一天晚上,我真的听到狗在“呜呜”的哭,第二天一早,邻居一大婶就去世了。世间有些现象就是这么巧,巧得诡异,巧得残忍,让人难以置信,同时也让人悲痛。

家有两亩稻田,每年到了秧苗成长季节,要轮流着去放水灌溉。一年夏天的深夜,我独自一人去放水。那哇鸣声从稻田里、从田埂边上的草丛里传来,“哇哇,哇哇”,一声音接着一声。当你一走近,“咚”的一声,它便跳进水里。再过一阵,它们像是相约好似的,这里“哇哇”,那里“哇哇”,此起彼伏。它们发出的声音舒卷自如,如钢琴声,如朗诵,恰是万物造化的神秀之音。

04

我家是木质结构的瓦房,每逢下雨,雨滴直接落在瓦片上,形成“滴滴答答”的金石之声。根据雨滴的体积程度,声音也不一样。少年时期,对雨水既期盼也带恐惧。庄稼靠雨水,干旱往往影响收成。天气这事儿说不成,有时一连几天绵绵地下个不停,道路稀滑;有时几个小时的强降雨,“哗啦啦”铺天盖地,看不清物体,只有眼前的自己。有时出门劳动,遇到下雨,会自然地找棵大树躲一下雨。雨水打在树叶上“噼啪噼啪”,接着雨滴又从树叶间滴漏下来,当张着嘴一仰头,雨滴直接落进嘴里或眼里,略带剌痛。

雨水落在不同的植物上也会发出不同的声音。比如落在苞谷株叶上是沙沙声,落在稻谷叶片上是细碎声,落在烟叶上是噗噗声,落在茄子叶上是绵柔声,落在芭蕉叶上是啪啪声。那句“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是不是可以改成“发声”呢?有一次我和小伙伴去到我们村里的一个溶洞,从钟乳石上滴落下水珠,我仔细看,一滴水珠要很长时间才凝聚而成落下来,“咚,咚”有回音,真是“滴水穿石”啊。另外就是冰雹声,那声音干脆,落在大地上,会发出震颤声。落在人的头上,便会发出“哐哐”声,它对庄稼有相当的危害。遇到雨季,溪水汹涌起来,水的声音低唱渐变成高歌,它不需要真正的激情,处变不惊,往往可以无中生有。往往让人难以承受。

雷声,它不但声音大,而且还具有强大的杀伤力。特别是一些树木,一旦遇到雷霹,定然会被撕裂得粉碎,何况是人类呢。记得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先是几道闪电在窗外明晃晃,如同白天。闪电刚过,紧接着就是“轰隆隆,轰隆隆,咔嚓”的雷声响起,地动山摇;有时是一连串的几声响雷,震得心脏直跳,倾盆大雨随之而来。身处在这样的夜晚,我心惊胆战,生活飘摇得仿佛堕入一个深见不到底的黑洞。第二天去到自家山林一看,有好几棵柏树被雷霹断了。看那天打雷霹后惨状的集合,仿佛有千般的不甘心、万种的挣扎都在树上表现出来 。

小时候,我哪里知道“山崩地裂”这个词。有一年夏天,下了整晚的雨,快天亮时,我感到房子在震动,随后听到一阵沉闷的“哗哗哗,咣咣咣”的碰撞声,这声音连着石头和泥土,像是在搅拌。天亮后,我一看对门的大山,光溜溜露出底部的原石,表层的泥土和石头全堆积在山脚一线。幸好没有伤及到人和牲畜。

下雪应该是没有声音的,它轻飘飘、满天飞舞而来。但当它积聚到一定程度后,在高山上就会形成雪崩。我们家房子边上有一片竹林,一年冬天的子夜,我听到“嚓,嚓”的断裂声,又听到“籁籁”的触地声,因为不知道发声的出处和原因,难免对声音产生幻象。等到天亮一看,原来是夜晚下了大雪,雪将竹子压断,而“籁籁”声便是雪从竹子上落下的声音。走在雪地上,脚下会发出“吱嘎”声。

在乡下,刮风通常是在冬月至三月间最为强劲。“雪花飘飘,北风啸啸,天地一片苍茫。”这歌词的确是乡下刮风下雪的真实写照。上初中后,学校离家有十五里山路,一到冬天或是春上,每天都会迎着风雨来去,从不间断。有一天放学离开学校时天已经黑了,走到半山腰时,一阵狂风“啸啸啸”地刮来,整个人被风鼓起。气流与风形成对峙后,又会发出“嘘嘘嘘”尖厉的嘶吼声。大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树叶发出“哗哗哗”的声响。我相信,每一片树叶都在风的引力下,不停地寻找着自己的声音,寻找着内心的基调。要不然,我怎么越走就越觉得四周全是“籁籁籁”的声音呢?抑或是石头好像也有声音,每走一步,回声也会跟在我的脚后面。那天晚上风和树的声音是一种纯粹的惊恐,一部恐怖电影需要的背景和声音全都有了。

离家五里的地方有一条河流,每逢假期,我都会到河里去摸鱼。河流每隔一段就有一个拦坝,从上往下的流水在拦坝上形成瀑布,水声“哗哗哗”,从不间断。“没有人可以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是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经典名言。他的意思是河流每一秒钟都是新的,当第二次踏入时,已经不是原来的河流了。这是我成年后才理解到的含义,题外话了。摸鱼,得下到河底的石缝或者河床的土洞中才能触摸得到。当潜入水下时,河水会从身子上搅起一种浑厚的声音。连随遇而安的河卵石似乎都比赛着奔腾的力量。水声会使人安静,也提醒人类,它是一种浩大生命体的存在,没有它,何谈万物生存。

在这里,也顺便提提植物的声音,因为植物本身就是大自然声响的合谋者。比如小麦拔节的声音,玉米抽穗的声音,向日葵转动的声音,风铃草的声音,竹笋叶脱落的声音……这些声音或内生、或通过外力形成。但它们总是以自己勃勃的生命为四季制造着声响。一些音乐大师就是从自然界里获得灵感,从而谱写出绝世的乐章。

05

程勇:乡村的声音

农村家家户户或多或少会养点鸡,通常是母鸡多于公鸡,因为要靠下蛋来维持家庭的小生计。公鸡成熟后,会在子夜一遍一遍地打鸣。第一遍打鸣会在深夜四点,或者更早。“咯咯——咯”,最后一个“咯”音拖的时间足够长,仿佛是要在歌唱的结尾处发出优美而绵长的颤音。第一遍过后还没有睡着,第二遍又来了,反复几次,直到天亮。对于农民来说,公鸡的打鸣声正是时间的刻度表。公鸡白天会领着一群母鸡觅食,看到一点可食的东西后,便“咯咯咯”地摇头晃脑、展翅高呼,自我感觉很稳健、粗重、自豪。按照人类流行的说法:它在圈粉。在不遗余力的引诱表演下,母鸡便会“咯咯”地一溜儿跑过来啄食。总之,公鸡有公鸡的道理,母鸡有母鸡的苦衷。公鸡还有一个特点,它发威的时候,会竖起头上的鸡冠毛,“咯咯咯”地与狗相斗,狗见状,也只好绕道而行。

母鸡在下蛋前会到处找窝,有时它憋得慌了就会发出“咯——咯——咯”的叫声,下完鸡后,带着”咯咯咯“的叫声离开鸡窝,仿佛是在告诉主人,“我今天的任务完成了,要卖要吃随便好了。”小鸡崽刚孵化出来时,毛绒绒的,“咿呀,咿呀”,声音微弱、稚嫩。也难怪一代绘画大师齐白石那么喜欢小鸡,他的鸡画简直就是在宣纸上漫漶出来。鸡被宰杀时的声音那才叫痛苦,当它遇到刀刃时,就会发出“哎哟,哎哟”的呼救声。像是最后向人类呼喊:“我难道就这点宿命?”

母亲养过几只鹅,一身纯白。它整天高昂着脖子,走起路来慢条斯理,大摇大摆。一遇到陌生人,它就会发出“嘎嘎嘎”的示威声,不失为看家的好帮手。它平时高兴了也会高歌一曲。所以唐代诗人骆宾王才吟出千古绝唱:“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拔清波。”

说起乌鸦的叫声,我是有点恐惧的。因为它的声音并不美,略带一点沙哑和阴森。一天黄昏我去割草,在几棵大树上,停歇着几只乌鸦。一只乌鸦开始“嘎嘎嘎”,另一只也跟着“嘎”,像在敲一面破锣。天色渐渐暗下来,叫声越来越浑厚,它们一会儿飞上,一会儿跳下,还夹杂着拍动翅膀的声音,周围是扑簌簌的声音,“有鬼啊?”我心里发问,随后头发竖起,全身冒汗。恰在这时,一只乌鸦“嘎”的一声从我头顶飞过,在这荒凉而单调的野外,我的心像被楔进一根锥子,一溜烟跑回了家。长大后,才知道乌鸦只是声音不美而已,但它是鸟类中最懂得反哺、最懂得重情重义的了。

喜鹊,这名字本身就带喜庆。按照老人的说法,谁家的房前屋后有喜鹊叫了,代表这家人的喜事来了。几千年的农耕文化,一代一代的人就是通过鸟类或其他物体的发声获得某种暗示。这没有什么不好。喜鹊全身黑白相间,个体也较轻盈。它通常发出“叽喳,叽叽喳喳”的声音,仔细听,蛮深情的。

猫头鹰通常在夜晚出来捕食,也在夜间发出叫声。一天晚上和小伙伴去邻居家玩,回来时路过一片林地,我听到从树上发出“喔喔,喔喔”的叫声,声音苍凉、孤绝、恐怖。不知道老鼠听到它天敌的声音会有什么反应?反正我是挺害怕的。

斑鸠在鸟类中算得上漂亮一类,叫声也特别。每天清晨或黄昏,斑鸠会“咕咕——咕”地叫,尾声加重,不断重复。那时不懂得鸟叫都有什么用意,读书后才知道,在交配季节,它们是为了获得异性的欢心而叫。原来它们会谈情说爱,也会来点“前奏”。

06

乡村的夏天一到,就会多出一种天籁之音——蝉鸣。蝉的种类多样,颜色不同,大小如拇指般,长着一双薄而透明的翅膀,双眼凸出。平时,雌性的蝉震动腹部发出一阵“哔哔”的声音。蝉的鸣叫也有规律性,我们家房子边上有一片林地,每到清晨、中午、晚上,它们都会集中鸣叫好一阵。刚开始是由一只引领着唱,接着是几只,随着“哔哔哔”的声音响起,其余的蝉便跟着应声而起。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像在比赛,又像是大合唱,清脆、宏亮。或许开头鸣叫的那只就是指挥家,后边跟着唱的就是合唱团成员,这自然界的事,也像人类一样,得有一个领队人。我曾经多次捉住它们欣赏,然后又将其放归大自然。因为有蝉的夏季,乡村显得十分热闹。

蝈蝈在乡村也最为多见,每天晚上,它们会准时奏响凯歌。它们的习性与蝉的叫声一样,先是一只“括”一声,然后是几只“括括括”,声音尖锐、响亮,带着金属声。大半夜的在房子周围发声,好像要誓与人间共枕眠。

最为讨厌的要数蚊子的发声了。身处农村,蚊子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尤其在夏天以后。那时家里没钱买蚊帐,一夜过来,全身血肉模糊。雄蚊吸植物的汁液,雌蚊吸人畜的血液,而且还传播疾病,这多可怕。它虽然小,但翅膀较大,飞行起来后,振动的频率就大,所以发出的声音也大。一年秋天休假回家,天气闷热,好不容易入睡后,突然听见一只蚊子“嗡嗡嗡”地从额头上飞过,一摸,头上已经起包了。不一会儿,几只蚊子又“嗡嗡嗡”地飞来,你越和它斗,它越是不吃你这一套。你一动,它停下,你一静,它又飞来,多么坚执与顽固,大有不把你血吸干不收兵的意味。

……

每一个生活在乡村的人,呼吸着这些山水和柴扉。有些声音在传递,有些声音获得重生。城市化进程在加速,乡村振兴也在同时推进。尤其是退耕还林后,祖国大好河山显现,处处青山绿水。各种植物、动物、鸟类、昆虫等,你呼我叫地来到共有的地球上,一派田园牧歌的画卷铺展开来。我赞美这些声音!当我的灵魂每经历一次返回,时间的声音就清晰一些、确定一些。这些声音如此确然,如同我听到祖辈的河流,正穿过那未知的、复杂的地段,我还将一次次回到我的村庄去,去听那美妙动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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