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农村,贫穷就像春天的柳絮,恣意飞舞,困扰着柳树下经过的每一个人。外公家养育了六个孩子,在当时,不算多,但也不少。大的在上学,小的嗷嗷待哺,衣服依着顺序一个接一个地轮着穿,实在不合身,就改一改。姑娘们爱美,就在头上下功夫。
为了让孩子们吃饱一点,外公不分昼夜劳作。白天在面坊,晚上归来还有地里的活,外婆腿脚不好,就在家里操持着。鸡,鸭,猪是一样不能少的,鸡鸭蛋可以卖钱,猪粪可以挣工分。他们从不吝惜自己的一身气力 ,挣扎着把日子过得像样些。
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只能喝粥,说是粥,压根儿就没有几粒米,加几根红薯,或是加点玉米面,熬满满一大锅,分到每人碗里,也没有多少,凑合个小半饱勉强熬着。这已是相对殷实的人家了。农村孩子不好带,就要认干亲。外公的一个干儿子住得不远,年纪小挨不住饿,就常来外公家找吃的,一待就是好多天。村里的一个孤儿,跟外公同姓,论起辈分来还是兄弟,因为脑袋不灵光,无人收留,夜里只能歇在草垛子里,衣服太单就抱着膀子四处晃荡,孩子们欺负他,追着喊绰号,扔泥巴,一次可怜巴巴地在外公屋外张望,外公把他留下了,先是让他睡了一阵灶房,后来家里条件好些了,外公给他置了床。他虽脑子不好,却也是感恩的,常帮着干些力气活,一喊即应。
土地下户了,“大丰收”是对勤劳最直接的回报。下户第四年,外公家收割回来的麦子堆了满满一屋子,直要摞到屋顶去。白天外公领着一家子下地干活,外婆一个人在家里操持家务之余就是打麦粒,满屋的尘土飞扬,外婆开始咳嗽,土墙房地气重,没几天麦子就长霉了,外婆也咳嗽得愈发厉害。外婆病倒了,医生断定只能再活半年,外公不信,他自己翻医书,挖草药,一副副药下去,外婆竟挨了两年多。那年,外公刚至花甲。
后来村里人开始外出谋生,舅舅们挣了钱回来盖上楼房,又接着出去挣钱。外公住在小舅家的新房,带着几个孙子,还有他收留的兄弟。那时候,我常在二楼廊下看书,外公午后也会看会书,遇到不懂的字我就去问他,他说,那是“巡”字,那是“喽啰”。听母亲讲,外公是初中毕业,因为从楼梯上摔下来,受了伤,才辍了学。因为外公“有学问”,又时常帮村里人读信,或是写信,村里人都是极尊重他的。
外公还很时尚。家里老早就有电饭煲、高压锅、声控灯等,那是货郎从城里弄来的,也不管真假,外公只管买回来。有一次竟然提回来一袋“人造鸡蛋”。母亲说,外公年轻时也是这样,买新式的农具、锅具,村里谁家“稀奇”,就来借,外公一向“来者不拒”。
外公屋外不远是一条蜿蜒的山路,那是住在山上的人往返镇子的必经之路,路外是一大片崖,崖下流淌着静谧的河流。每每雨后,外公就拿着锄头把一大坡石阶上的泥土铲干净,避免行人滑倒。外公担心的事情是发生过的,先是一头骡马掉了下去,那是一个照相师攒了许久的钱买下的,牵着它走村串户,照相挣钱;没过多久,外公的一个远亲来做客,也差点摔了下去,幸亏背着背篓,篓子被树挂住,捡回一条命来。外公想着,种树才是长久之计。于是,在他的辛勤劳动下,一颗颗树苗在崖边蓬勃生长着,有柏树,有杉树……
后来村里通了公路,外公又沿公路种了一路松柏,他说,夏季太阳毒辣,树下好乘凉。外公去世那年,屋旁一丛竹子开了花,那也是外公生前种下的。母亲说竹子也有灵性呢。那会,公路旁的松柏还没半人高。
外公的一生平凡朴素,但因为他的善良宽和,又显出几分与众不同来。我时常想,善良大约就是一粒麦种,洒在土里,很快就能生根发芽,结出沉甸甸的果实,在阳光照耀下,发出金灿灿的光芒。而勤劳就是雨露,滋养着一切。
作者简介: 秦丽娟,重庆人,现居新疆库尔勒市。秉承“用文字记录点滴,用心灵感受大美”,2008年开始发表作品,多为诗歌和散文,2019年加入巴州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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