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
拿黄冈跟武汉比,其实是没法比的,一个750万,一个1400万,差去一倍,管理难度自然不一样,从声名上讲更相去甚远,满世界举着“武汉加油”,没人举“黄冈加油”。
但从疫情角度讲,病毒是不管你谁的,年前北京同学同事陆续返乡,在武汉疫情已经初现凶猛时,发现黄冈还在“闷头酣睡”,高铁站、长途汽车站没有任何消毒措施,人员没有佩戴口罩。
和家乡医疗、警务部门的同学一讨论,我说了下03年的北京,大家心一凉:
孟旭骐 7岁 男 【中国】
完了,要出大事。
要知道,黄冈是湖北省第二大人口大市,武汉实行交通管制之前,出城人员的14%约70万人到了黄冈。
最开始有这个意识的也是医生朋友,黄冈当时只有两家医院收治这种“病毒性肺炎”,一所医院已经封了一层楼隔离,但面对越来越多症状相似病人依然无能为力,其实最早1月7日就有省专家组成员来指导,于是一些有预见性的人开始警觉起来,向同学亲友发出了警告。
省两会后,不少参会回来的人员出现莫名发烧,一直到今天,还有不少尚未出院。后面的事情大家都了解,黄冈很多情况与武汉相似:医院超负荷、病床满员、很多人得不到收治、无法确诊、数字与真实情况不符,一方面越来越多的人感染,一方面城中很多人还一无所知,没有得到警告和提醒。
可黄冈毕竟不是武汉,病的一样重,但待遇却云泥之别。最开始的统计数字只有武汉,没黄冈什么事。武汉再如何苦,毕竟是省会,九省通衢之地,会得到全省全国之力支援。而同时武汉也像个黑洞,卷走了所有的资源,加上分配调度的问题,把彼时黄冈和周边的孝感等城市形容成弃婴没有什么不妥。
黄冈只有一所三甲医院,医疗资源匮乏,甚至许多医生“裸奔上阵”——口罩防护衣稀缺、没有护目镜,我的同学是个儿科医生,从来就没有跟成人看过病,简单培训了30分钟也上阵了。
这样的后果可想而知,第一波遭遇战很快打光了所有的子弹,而此时武汉还处于混乱的状况,各种医疗资源很难分到一点。
第一批驰援黄冈的湖南医疗队队长刘军了解相关情况后,发现疫情比想象的严重,他说:“我个人认为,比武汉严重,毕竟武汉的资源更丰富。”
消息传出,世界各地的黄冈人没有坐以待毙,他们开始行动起来,大家尽自己的能力去“挖”去“找”物资,物流不便我们自己派车去武汉运,有海外捐赠我们“不要脸”的去要,武汉不需要的物资我们去争取。黄冈中学全球校友会开始调配所有的资源,捐款和物资陆陆续续分批次回国,一部分捐给武汉,一部分也送到黄冈,保省会我们没意见,但各尽所能,自己的家乡还是要照顾一些。
凝聚力从这时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
物资最紧急时黄冈中学校友会组织航运从上海直接运抵黄冈
爆发
截至1月28日24时,黄冈市累计确诊病例324例,累计疑似病例1048例,已成为仅次于武汉的第二疫情高发区。
次日,中央指导组派出督查组对黄冈市防控疫情情况进行督查核查时,市卫健委主任、疾控中心主任对于黄冈市定点医院收治能力、核酸检测能力的明确数据等问题“一问三不知”。
而不久前中组部刚刚下发通知,要求重点考察领导班子和干部是否坚守岗位、靠前指挥,是否严密细致做好疫情监测、排查、预警、防控等工作。通知还提出及时调整不胜任现职、难以有效履行职责的干部。
同期,三联、中国新闻周刊、南方周末等记者相继报道了黄冈的真实情况,《疫袭黄冈:从确诊到住院,短缺不止武汉》,《湖北不止一个武汉》等调查文章引起社会广泛关注。
1月30日晚,黄冈市卫健委主任被免职,2月1日,黄冈市长邱丽新在全省疫情通报新闻发布会宣布:全市各级纪检监察机关出动开展监督检查,处理处分党员干部337人,对6名防控不力的干部予以免职,其中3名正县级干部,3名乡镇主要领导。
也就是从此时开始,黄冈迅速进入了全民动员抗疫的阶段,党员、公职人员率先走向一线,卫生、公安、宣传等部门齐力配合。
对比武汉和黄冈疫情时间轴,黄冈这个紧张点比武汉要早两周左右,处于一种还未失控的阶段,但形势依然严峻。
截止2月5日24时,黄冈市累计报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1807例,死亡29例。
苏东坡、黄冈中学、疫情
困境与驰援
最困难的是医疗,最可怕的是移动传染源。
黄冈作为贫困地区,医疗条件相对较差,城区尚没有符合条件的传染病医院,医疗物资紧缺、医院床位爆满、医生高强度工作处于崩溃边缘。有一天高中同学在群里发起捐款,说是看大家能不能从各省寄点口罩过来,市中心医院物资还能坚持2天,马上就要弹尽粮绝了。
说的形象一点,就是小米加步枪打飞机。
同时,无法接纳和确诊的病患只能在家隔离,但是物资保障还要靠自己去超市购买。而这并不是一个高度发达的城市,农村的卫生防疫工作艰苦,困难很大,在市下的县镇,爹爹婆婆们还在到处走亲访友,打牌,大家没有佩戴口罩的意识,也没有那么多的口罩。
1月25日,黄冈市决定启用地处白潭湖片区的大别山区域医疗中心,作为发热患者集中收治点,并要求48小时内将其改造成“黄冈小汤山”,计划容纳1000张病床。
当时,大别山区域医疗中心尚未完工,按照原计划,该中心4个月之后才可以交付使用。当天开始,来自市各个地方的志愿者响应政府号召,自愿开车驰援,《家乡遭罪,这帮黄冈伢心里几“哈不得”》中有他们搬仪器的描写。
1月25日晚22时55分,黄冈市迎来了一只医疗援军——137名医护人员组成的湖南医疗队。
26日凌晨2时,山东首批144名医疗队员到达黄冈。医疗队危重救治组组长任宏生接到通知,他们即将入驻黄冈市传染病医院,但在入驻之前,要在这家老牌医院,改造出一间ICU隔离病房。
最初,想把会议室改造成临时的ICU。但是,会议室空间小、通道窄,病毒消杀条件不完善,也不具备医疗废物处置条件。最终,医疗队只能另外选址。
而经过30多个小时的开辟病房、搬运物资、清扫消毒,山东医疗队终于在医疗中心开辟出两个隔离病区,100张床位中,12张用于重症监护,基本具备了收治病人的条件。大别山区域医疗中心成功被改造为黄冈版“小汤山”。
入驻黄冈“小汤山”前,山东医疗队居住的酒店地下一层搭建了一个临时理发店,40多位医务人员依次剪去了长发。
“我对志愿服务的理发师说,要一个男孩头。”护师张静静对记者说,“出汗后,长发容易滋生病菌,穿防护服也不方便,所以越短越好。
以上细节摘自新京报2月7日文章《驰援湖北:摆在山东医疗队面前的“黄冈试卷”》,同学发给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说看哭了好几遍,我看完也哭了。
湖南人不说了,惟楚有才,湖南湖北本来情同手足,我转发了朋友圈,配了一句话:
山东人都是我亲人。
湖南兄弟
山东亲人
英雄的样子,恩人的样子
戮力同心
2月15日,黄冈也发布了类似“战时管制”的措施:全部小区、楼栋全封闭管理;无特定情况,除特定职员,全部住民和车辆克制收支;生存必需物资、药物等由专人定时配送或代购。
其实早在1月24日黄冈就开始封城,此后措施不断升级,内防扩散,外防输出。
经过一段时间的紧张,黄冈上下展现出惊人的团结和动员,所有公职人员全部出动协助治理、服务民众。我认识的所有同学,无论是不是党员,无论级别,无论男女,一律下沉,无一例外。
不少基层干部春节至今没有休息一天,连轴转了一个月。2月9日下午,抗疫16天的疾控干部张军浩突发心梗离世。
他们肩负起了社区管理和限制流动后的所有后勤供给保障工作,有力遏制了病毒的人为扩散。
昨天看见新闻采访武汉超市人潮汹涌地排队抢菜的画面,就有专家指出,如此情况再把武汉人关一年也没用。
如果全市有1%的人感染了,就算全世界的医生来支援,也救不了武汉。95%的人能管好自己,5%的人不听话,那95%的禁闭都白坐。
而这种情况,在黄冈早就不再出现,不仅超市早就采取限流措施,即便是一户三天内一人买菜的严格规定,黄商门口排队也排出了人均2米的“北欧风”。
而晚上微信群里通知:各单位干部协助加班封闭通道,我的一位女生同学也拿着锤子扳手马上赶去指定地点。
全市干部手机晚12点前不许关机!
上午的指示下午落实,下午的指示必须当天执行,不过夜。
城区居民生活物资集中配送或代买通告规定:由各乡镇街道(村、社区)成立由党员干部、社区工作人员和物业管理人员组成的“居民生活物资代购员”,实行统一品种、统一价格。
城区127家有物业公司管理的小区居民生活物资保障,由批准的超市集中配送,所有药品(不含治疗感冒、发烧、咳嗽三类)一律实行代买服务。
大家都在笑话武汉99%入户排查率自己是那1%的时候,黄冈也来了个排查。拉网排查,村、社区排查1748.6万人次,排查发现发热病人约1.3万人。
我随机打给我8个同学,有7名表示都接收到了排查,是真实的。
而根据介绍,政府这段时间做了以下事情:
改造发热门诊,由最初的29个扩征到127个。定点医院从13个扩征到30个,全市确定10家机构开展检测,日检测能力900份以上,累计检测13755份,前期的存量到2月9日全部检测完毕。建立医护人员梯队,参与救治的医生、护士从初期的1200名增加到7109名,还有大批乡镇卫生院、村、社区医护人员参与基层疫情防控。湖南、山东4支医疗队共549人支援黄冈市后,明显加强了医疗救治能力,对重症患者实行一人一医疗团队,一人一诊疗方案。
截至2月10日24时,黄冈市累计报告的新冠肺炎病例2332例,已治愈出院279例,死亡52例。目前在定点医院治疗2001例,其中重症204例,危重症96例。累计追踪密切接触者16533人,尚在接受医学观察8437人。
而民众在做什么,有车的在社区和医护人员的指导协助下成立了“送餐志愿队”“物流志愿队”“治安志愿队”,发光发热。
不是做广告,有三家代表性的餐厅“两湘和”“虾先生”“原始餐厅”我要点名表扬,他们给一线员工送餐,还有位叫熊爱军的兄弟,拉着热心的志愿者,免费送了一万多份热饭菜。大别山医疗中心的山东医生亲人们饿了,一个电话,大家赶紧动起来,半夜他们给做宵夜送过去。
我问什么那些属于一线,同学告诉我医护、消杀、警察、司机、保洁、超市收银,还有市政、电力、通信什么的。
东西很简单,稀饭、面窝,榨菜,肉也有,不多,优先保证亲人有吃的,但物资紧张,也没办法放开肚皮吃,限量。
物流志愿者的龙振江,从大年三十跑到现在,没有休息一天,大家都害怕了,不是害怕他感染了,是怕他这么跑活活累死了。
他的团队到处帮忙跑着跑那,医院跑不出车,他们帮着去武汉拉医疗物资,组织志愿者跑麻城卸货,哪个说好心给点油费钱,马上就翻脸,“搞么斯,看不起哪个撒?”
其实说实话,离开黄冈这么多年,在外面人家说起来就两件事,一件说是湖北人是“九头鸟”啊,聪明啊,听起来也不知道是褒是贬,一件说哎哟“黄冈中学”厉害啊,这时还会有点些许的自豪感。
可如今像这样迸发出强烈的爱乡情怀,敢大声喊出来“我是湖北黄冈的”由衷感觉我为我的家乡自豪,我爱黄冈,还真是头一次。
不是说我想编什么正能量故事掩盖什么,我真是被家乡这群“拐子”们的精神感动了,真是哭的稀里哗啦的。
有个同学是黄冈中学当老师,她说,以前没感觉黄冈的教育有什么特别,但这次抗灾看出来,我们黄冈人还真不是死读书,书呆子,她讲了个故事。
她女儿幼儿园的老师很早以前就在群里打卡,老师们都会发一些视频啊,游戏啊让家长陪同孩子完成,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勤喝水,戴口罩这些,特别是要求家长带着看本地的新闻报道,尤其是奋战在一线医护人员的相关报道,让孩子们谈感受,培养他们感恩的心。
没必要煽情地喊什么“黄冈加油”,福兮祸所依 祸兮福所伏,我们从这场战争中失去了多少,就要从中学到多少,世事没有如果,我们能做的就是“知耻近乎勇”,戮力同心,去打赢这场战争,去捍卫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
而虽然这个还属贫困的地级市离高科技、智能化、网格化等现代治理还差的很远,但我们相信,只要人心齐,只要上下没有隔阂,小米加步枪照样能打赢这场战争。
今天南极的冰盖达到了恐怖的18.5度,喜马拉雅的冰川也在不断消融,巴西发现全新神秘的“雅拉病毒”,未来十年,人类将为自己对自然界的破坏承担更沉重的代价,病毒就是大自然报复最有利的武器。而一个700万人的中型城市样本如何应对这场病毒侵袭,将为中国乃至世界提供极其宝贵的经验。
这其中的一举一动,一得一失,一言一行,一笔一划都会铭记历史,成为献给人类命运共同体实践的“黄冈密卷”。
1月15日黄冈下着大暴雨,我和几个朋友分析形势聊到深夜直呼大事不好,而一个月后的今天,我们又聊起来时大家却都一致地认同:没问题了,曙光就在不远处。
黄冈一定会很快打赢这场战争。
我说你们怎么判断的?他们说刚值班回来,已经十二点了,给你看几张照片,我看了便笑了,不再担心我的家乡,我们的家乡——黄冈,
变成第二个武汉了。
我爱家乡,我爱黄冈!实打实的自豪。
12点半还没下班的女交警
一个桶一坐一天
志愿者日常
微信表示感谢
这些人我一个也不认识,但我一辈子记得
来自人民的声音
来源:牧之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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