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杜月笙听到日本无条件投降时,他正和戴笠在浙江西部的淳安,受蒋先生的委托在东南一带运送棉纱,准备接应盟军登陆,淳安成为光复上海的指挥部。
杜月笙不怎么会喝酒,自从得了气喘重症,他更是“性命要紧”,滴酒不闻。如今抗日胜利,日本宣告无条件投降,这是每个中国人一辈子最值得纪念的一刹那。
他破例和好友顾嘉棠喝酒庆贺,这胜利之夜的半杯酒竟喝得他头昏眼花很不舒服,直想睡觉。当回忆起这段往事时,他说:“抗战胜利那天夜里,半杯白兰地,使我吃醉了,睡了很香很甜的一觉。”
上海市长成黄粱一梦
杜月笙之所以那天夜里能够睡得如此香甜,就是因为他还有意、也有信心当上海市的新任市长。
杜月笙通过在沦陷区的众多弟子,向戴笠提供了许多当时京沪等地敌伪方面的重要情报。
因此,戴笠常常在一些公开场合,向人们暗示:杜月笙是蒋先生派到东南去协助军队主管接收工作的,他将出任胜利后的第一任上海市长。
对此,杜月笙总是笑而不答,但是他的弟子门生们倒是四处放风,说杜月笙身上装着委员长的秘密委任状,一旦到上海,就将公开。
一些上海人闻言信以为真,常常不远万里来到淳安,去找杜月笙。
他们有的人认杜月笙做后台老板,分一部分股权给他;有的人为杜月笙补上很多与敌伪有关产业的股东,这样扯上关系,就可以避免日后被查封没收了。
戴笠和美国特工情报官员梅乐斯返回淳安,这时,戴笠和杜月笙部下混合编组而成的忠义救国军已经从上海近郊纷纷向市区推进。
8月20日,戴笠和杜月笙关门密商了几个小时。最后,房间一开,杜月笙便兴冲冲地宣布:上海方面,安全已无问题,从现在起,大家可以着手雇船,整理行装,以便早日登程。
然而,一上专车,杜月笙就获得准确消息,吴绍澍当了上海副市长、三青团书记、连社会局局长一席都被他兼任了,杜月笙几十年黑道生活养成的敏感神经,顿然使他产生一种被人遗弃的感觉。
自从吴绍澍返回上海,音讯全无,连极普通的问候函也不一见,他升拜要职,杜月笙事先一无所知,上海前来迎接他的众人之中也没有一个和吴绍澍有关系的。
其他人则可能是太忙疏忽了,但是作为弟子,吴绍澍绝不该是这样的!
不过,杜月笙想着吴绍澍虽然不及陆京士那样亲近,但毕竟是他的门生,在贫寒落魄时自已也曾帮助过他。
吴绍澍年轻时,在上海法科大学就读,参加过学生运动,后逃到汉口后待不下去,又回到上海,投到了杜月笙的门下。
因为汉口也有青帮,杜月笙便出面,给汉口青帮写了一封推荐信。吴绍澍后来混得不得法,杜月笙又把他介绍给戴笠,随之转到中统里面做事了。
不祥之感竟成为事实。正当同车众人兴冲冲,准备跟着杜先生接受上海滩盛况空前的热烈欢迎场面时,火车驶入了上海市。抵达梅陇小站时,随即先上来几个留在上海的门徒来通信报信了。他们不及寒暄,向杜月笙附耳密语,一听之下,杜月笙不由脸色大变。
只见杜月笙脸色阴沉,嘴唇发紫,取出香烟猛吸几口,吩咐道:火车在西站进停。
不久,众人随着杜月笙下车,整个场面风雨凄凄,一片萧索,站上也有不少亲友迎接,但是强颜欢笑显然掩遮不了面容沉重。
更使人惊讶的是杜月笙到了上海竟不回家,他不去华格臬路,也不上18层楼,更不到杜美路大厦,他要先到爱文义路顾嘉棠家中先住一晚。
杜门出内奸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一切又是这般诡秘,随行人员不敢多问,一个个心中却是惴惴不安。
原来是当今上海第一新贵,由杜月笙一手提拔,足足喊了十年“先生”、“夫子大人”、“师座”的吴绍澍捣鬼。他当上了上海副市长,于是眼珠子插上额骨头,“叛”性大发,杜月笙8年抗战不曾回到上海,他将师门列为第一个要打倒的对象。
上海的名流和杜月笙的徒子、徒孙被吴绍澍弄得莫名其妙。正当他们欢天喜地的搭牌楼,换衣裳,筹备大会,安排酒席,打算齐赴上海北站欢迎杜先生时,忽然在北站附近,贴出了匿名传单和大字标,对杜月笙大肆攻击。
标语千篇一律为“三段论”,诸如“打倒恶势力!”“杜月笙是恶势力的代表!”再喊出“打倒大流氓杜月笙!”
8年抗战,杜月笙立尽了功劳,现在抗战胜利了他满怀兴奋,一团欢喜地回乡,却落成这般凄凉光景!这个打击太意外了,杜月笙深深地思考,想把这突然的变化摸它一个来龙去脉。牌楼之拆,标语之贴,加上副市长吴绍澍始终没来迎接,杜月笙怀疑的箭头直接指向这位惯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新贵。
但是,现在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杜月笙百思不得其解。
杜月笙很想借在顾嘉棠的家里清静一下的时间,细细找到问题的症结;但是至亲好友,8年离别,渴望一见,因此爱文义路顾公馆门前依旧冠盖云集,人潮如涌。
杜月笙便不得不打点精神,强扮笑脸,一一接待应酬。
白天,有接收人员、各界友好登门拜访;夜晚,一些落过水的汉奸国贼自知国法尊严,罪无可逃,在走投无路时,深夜求访,恳求杜先生为他们想个办法。
于是顾家门前来人络绎不绝。这样杜月笙没有思考的闲暇,而且弄得精神体力应付不来,只好叫几名得力的弟子,代为迎宾送客。
其实,杜月笙最想见的,还是吴绍澍的名片,最想听的是吴绍澍的电话。因为他想不出吴绍澍打击他的道理,便只有巴望由吴绍澍来亲自解释,略加说明。
然而,自9月3日往后到4日、5日,吴绍澍却始终不曾出现。
9月7号,正当座上客已满时,外间来报,吴绍澍副市长亲自来拜访,杜月笙一听,大喜过望,马上起身迎接吴绍澍,谁知吴绍澍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态度据傲,不苟言笑,跟杜月笙敷衍了三言两语门面话,不等杜月笙一探口音,便说是还有公事要办理,也不容杜月笙有留客的机会,立即告辞而去。
吴绍澍公然向杜月笙挑战,又当众给杜月笙难堪,杜门中人一个个气愤填膺,人人破口大骂,都说吴绍澍欺师灭祖,忘恩负义。
顾嘉棠、叶焯山等人莫不义愤填膺,扬言非跟吴绍澍拼命,出了这口恶气不可。恒社子弟、各界友好也无不气愤难平,口口声声要找吴绍澍理论。
但杜月笙除了苦笑之外,再三阻止左右亲信,不要情绪冲动,他告诉大家说:他自有应付的办法。
顾嘉棠愤愤地说:吴绍澍这个赤佬,是给月笙哥磕过头拜先生的,欺师灭祖,照江湖规矩就该处死!该把他的拜师帖子寻出来,拿去跟他算账!
这一句话提醒了杜月笙,他立刻命人打开保存拜师帖的保险箱,一包包的大红帖取来,可是越找越心慌,上千份拜师帖一份不缺,独独少了吴绍澍的那一张。
于是,杜月笙也气得脸孔铁青,杜门出了内奸,这是从所未有之事。
韬光养晦
在场的人,无不咬牙切齿,顿足大骂,顾嘉棠扬言:三天之内,杀了这个吃里扒外的内贼。他这话一出,势将有人要人头落地,于是杜公馆人心惶惶,气氛紧张。
然而,两三天后,杜月笙不愿见他的左右一个个惊慌失措,便亲自去对顾嘉棠说:家丑不可外扬,放他一马,免却全家不得安宁,传出去反而给吴绍澍幸灾乐祸。
依顾嘉棠的性子如何肯罢休,于是杜月笙百般劝他,最后,顾嘉棠也只好息事了。
家里的一场风波总算平息下来了。杜月笙沉思默想,吴绍澍苦苦与自己作对,理由究竟何在?
吴绍澍志大才疏,野心勃勃,抗战胜利,列强间的不平等条约一概取消,租界不复存在。吴绍澍掌握了上海滩多方面的权力,他要在上海滩趾高气扬,君临一切,必须要把上海滩上势力最大的杜月笙打倒。
想通了原委,杜月笙于是决定了自己应付的方针。吴绍澍在上海滩上欲与天齐,杜月笙便韬光养晦,甘愿回避,他连自己的家都不回去,躲在顾嘉棠家长期作客。不仅如此,杜月笙还做到在公开场合绝不抛头露面。
为了表示他有退让归隐的决心,将自己在抗战8年期间,放弃一切,冒险逃出上海,出钱出力的许多功勋一字不提。
最后,上海市民在北站的盛大欢迎,他躲过了,各界人士争相筹办的欢迎之宴,他一一谢绝。他不问世事做得非常彻底,连上海市商会的聚餐,他也托故不去参加。
不论是什么人,在杜月笙面前提起吴绍澍,他不但绝无怨言,反而声声赞誉,满口推许。
这时,杜月笙对吴绍澍的做法是:你要进取,我便退让,你要风光,我便隐晦,你要君临上海滩,我便乐为在你统治之下的顺民,杜月笙的做法可以说是无懈可击了。
吴绍澍也不是傻瓜,知道杜月笙不是轻易就会服输的人,于是要对杜月笙下狠手,直到置他死地为止。
当过杜月笙10年徒弟的吴绍澍如今已是身兼上海市副市长、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主任委员等六职的接收大员。吴绍澍知道蒋先生“对帮会的长远政策是消灭”的内部精神,他既要和杜月笙脱离瓜葛,又要扳倒杜月笙以树威,因此公开向杜月笙树起反旗。
接着,打击接踵而来,杜月笙的门徒谢葆生因汉奸罪被枪毙,他也相救不得;他的总管家、万昌米行老板万墨林被上海市警察局长宣铁吾投进监狱,罪名是“经营私运,垄断市场,操纵物价,资款作弊”;甚至,杜月笙本人后来也被变相扣押。
在上海征集“救济特捐”支撑内战,筹款目标无法达到,上海市警察局长就变相扣押杜月笙8小时。杜月笙被迫出钱才赎回自由之身。
上海市当局已把当年的“亲密朋友”杜月笙当成重点打压的对象,杜月笙及其集团的伸展空间大为压缩。他悲哀地看到,昔日左右逢源、一呼百应的黄金时代一去不返了。
于是,杜月笙越让,吴绍澍越凶,散散传单,贴贴标语意还不行,吴绍澍用报纸等大众传播工具发动舆论,对杜月笙展开持续不断、愈演愈烈的攻击。吴绍澍抱定了决心,一定要打倒杜月笙。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问题开始在杜月笙的左右引起了极大的争论。但是,杜月笙并不理会它。
后记
结果,戴笠来到了上海,他听说吴绍澍气焰万丈,翻脸不认师门,而且明里暗底以杜月笙为假想敌,对杜月笙横施打击,他感忿不平,发了一次大脾气。
但是,吴绍澍自以为他已在上海滩地位牢靠,莫说是戴笠,就是一些党国元老、院部首长,他也不放在眼睛骨里。因此,他对戴笠爱理不理。
在不断的被动挨打之中,杜月笙逐渐缓过劲来。毕竟,他在上海有完整的班底,有一批精心栽培多年的得力干将。杜月笙一边韬光养晦以适应新局,一边努力重建“沪上闻人”的尊荣。
他通过最可依赖的密友戴笠开始收拾吴绍澍。戴笠抓住吴绍澍私放汪伪上海税统局局长邵式军,以谋取钱财的铁证,以“纵放巨奸、吞没逆产”的罪名呈报蒋先生。不久中央电令下达,先是免了吴绍澍的副市长职务,接着又罢黜了他兼任的上海市社会局局长一职,改由接近杜月笙的中央委员吴开先继任。
吴绍澍从此一蹶不振,杜月笙“被徒弟欺负”而失去的颜面得以挽回,并出了一口恶气。
杜月笙并不是一个有仇不报的人,何况这个仇又让他如此难堪,一向看重脸面和尊严的他不会轻易的放过吴绍澍,最终成功翻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