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纪念章」
跨越62年的一段记忆
01
【引言】：
2020年7月3日，新华社发布一条消息引起不少人的关注：今年是抗美援朝战争胜利70周年，中央决定向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出国为抗美援朝服务等工作人员颁发“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
去年9月份刚做了个大手术、至今躺在病床上的83岁老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平日浑浊无神的眼神里闪现出一丝光亮，嘴里默默的念叨着：“当年从朝鲜回来的时候，部队也发了一枚抗美援朝纪念章，上面有中国和朝鲜的国旗，有和平鸽…可惜这些年几次搬家找不到了”。
一枚丢失的和一枚将要颁发的纪念章，承载着一个志愿军老兵毕生的记忆。
02
【参军】：
父亲名叫范万洪，从小生长在江苏苏北农村，盐城县大纵湖乡娄季村。3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去世，是老妈和哥哥姐姐拉扯大的，七八岁的时候就给村里人家放鸭子挣口饭吃，再大一点就跟着哥哥去捡螺蛳、卖蔬菜度日，只上了两个月小学。直到1956年10月份，村里乡里来征兵……
临行的那天，乡里给6个要去当兵的年轻人准备了一顿饭，至今父亲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当时农村的六大碗：红烧猪肉、红烧牛肉、丸子、炖鸡、酥鱼、黄花菜。这些都是农村办喜事时候才能吃上的。
大嫂和姐姐把他从乡里送到了区里，这里凑成三个班的新兵。一天之后被送到了当时的盐城县城，这里比乡里热闹多了，整整有500个新兵……
雨夜，新兵们安排上了一条条木船，木船连在一起，前面是小火轮牵引着。辗转到了镇江，500人被转上了火车，是那种铁皮闷罐车。
新兵们每人发了6元津贴，火车过了山海关的时候，在一个车站，他花2元钱买了8个苹果。清脆、香甜，舍不得吃，他说一辈子忘不掉那个味道……
一个车厢里是一个排、三个班。火车继续往前开，不知多久到了丹东。这时候车厢里的排长宣布：你们现在就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了，我们的前方，是朝鲜……
03
【入朝】：
丹东的对面是朝鲜的新义州。新兵们下了火车，被安排一个班乘坐一辆汽车，那种车是苏联的嘎斯69。汽车沿着山路不停的走，这些江南来的新兵都穿上了棉大衣、戴上了棉手套。
寒冷的冬天里，新兵们被集中进行训练。上政治课、进行队列训练，初步有了兵的样子。
一个月后，新兵们被分到各个单位。这时候父亲知道了让他铭记一辈子的部队番号：中国人民志愿军9881部队73师218团3营8连4排重机枪班。
父亲所在重机枪班驻守地方叫281.2高地。重机枪班的任务是警戒对面的三八线。机枪就架设在山坡上，平时用白布单盖着，子弹上膛，随时准备射击。
班长黄玉龙是个四川兵，父亲说对他非常好。全班五个人住在山坡上挖出来的地窨子里，一块雨布就是房门。班长是指挥员，副班长是射手，其他战士负责抗弹药。
在281.2高地，父亲度过了1957年元旦新年和农历春节。那里冰天雪地，寸草不生。
两个多月之后，部队开始换防，重机枪班也奉命下山。山路湿滑，父亲连着摔了两个跟头，黄班长和战友们看着乐坏了。
下山了，可以洗澡了。大个的汽油桶架在三块石头上，下面用火烧热，桶里面固定上木板，然后战士们用脸盆端来积雪，慢慢的水烧热了。山上下来的兵们轮换着一个个的在汽油桶里洗澡，很是舒坦。
在山下可以住进营房了。房前屋后的空地都被战士们利用起来种点蔬菜。重机枪班在一棵栗子树旁边也开垦了一小块菜地，种点小白菜、萝卜。父亲在树旁边又开垦一点点地方，挖了几个深坑，从厨房弄来点剩饭菜，去掉上面的油脂填底下当肥料，再去远处端来相对肥沃的土把坑填上。从连队领来倭瓜籽、西葫芦籽种上，然后就是精心的呵护。食堂每次去各班摘菜都会称重，一个生长季下来，竟然在父亲种的地里收获了一千多斤倭瓜、西葫芦。
分管后勤的副连长叫鲍玉发（音），在连队大会上，对重机枪班提出表扬，说范万洪种菜种的好、收的多。
鲍副连长是个武汉人，后来到师里当过作战参谋、在团里当过营长。
部队换防下来的另一个最主要任务是训练。射击考核的时候，父亲三发子弹命中两发，班长说还不错，良好。后来知道，如果是三发全命中就是优秀，连队会给战士家乡寄喜报，村里乡里会把喜报和大红花送到家里……
04
【回国】：
1958年5月，部队接到命令准备回国。连里召开全体军人大会，给每个战士发了抗美援朝的纪念章。两边是中朝两国国旗，中间是蓝色衬底的和平鸽，底下是朝文写的“朝中友谊”。
撤离的时候由于车辆不够，父亲和战士们背着行装走了一天半的山路，从团部走到了师部。
准备上火车了。当地的朝鲜老乡都来了，载歌载舞。战士们也唱，“伟大的领袖金日成，伟大的领袖毛泽东……”
许多朝鲜阿爸吉、阿妈妮都哭了。父亲说，他们是怕李承晚的部队再打回来……
回国的火车开过了鸭绿江，在丹东车站见到了之前8连的连长赖松良。赖连长正在后方医院治疗，听说队伍要路过特意赶来见一下他的兵。好多年之后有人说，赖连长当年嫌伙食不好，在信封里夹了一些高粱米寄给了志愿军总部。后来，他再没有回到8连。
列车一路向北，目的地是黑龙江哈尔滨附近的双城县。路过沈阳的时候，兵站准备了热腾腾的白菜猪肉炖粉条。战士们下车了，10人站着围一圈，一个水桶装菜，一个脸盆装饭。管够……
父亲说，离开老家两年，终于回国了。这样的一顿饭让他爱上了东北。
从朝鲜回国直到今天，过去62年了，从苏北农村出来的父亲一直都留在黑龙江。他把对祖国的热爱、对和平的坚守、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这片黑土地上，交给了我们这些子女传承着。
（2020.7.7 范立新于黑龙江哈尔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