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和朋友在旧金山的一个小影院里看了电影《The Farewell》(别告诉她),哭到视线模糊。到细节深入处,能听到身边人轻轻啜泣的声音。
电影散场,环顾四周,多数是国人或者亚裔面孔,坐在座位上擦拭着眼泪。
也许它触动到了异国他乡的我们,内心里不愿被触及的地方。我们一根弦紧紧绷着活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总试图不去想家,不去想告别,更不愿去想生死。
可是当离别真正来临的时候,我们都被那一瞬间的伤痛狠狠击中,猝不及防。
这次我们想透过这部电影,谈谈家庭,老一辈的故事,关于回忆,成长以及告别。我们收集了许多来自读者们或痛苦或欢乐的回忆,这可能是我们看到过的最柔软最脆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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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The Farewell》: 一个真实的谎言,一家人小心翼翼的爱
电影从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开始: 家里年迈的奶奶被确诊癌症晚期,全家人瞒住病情,以一场假婚礼为借口,回到老家,陪奶奶度过生命最后的日子。兄弟两家二十多年来因为母亲的病情第一次团聚,在这里奶奶是一个家庭维系的纽带和最大的情感支柱。
片中叔叔说,对于中国人来说,生命不仅是自己的,也是家庭的。中国家庭对于血缘亲情的看重,意味着这个谎言的背后,是一个家庭中每一个成员对于这份沉重责任的共同分担。
而女主在纽约长大,在中西方两个维度世界里斗争,对中国生活、传统家庭观念产生了强烈的质疑。剧中女主妈妈开了个“玩笑”: Chinese people have a saying — If you have cancer, you die. 背后的深意是,最后杀死你的不(仅仅)是癌症本身,而是恐惧。生命的最后时间里,是选择无知着快乐,还是清醒着痛苦?谁具有权利去剥夺一个人对于自身生命的知情权?电影最后也没有说白。
电影其实是不讨巧的。在美国上映,全亚裔演员阵容对于这个市场太过中国化,而推销给中国的制片人时,得到的反馈是,"这有什么戏剧性?在中国人人都这么做。" 我恰巧和一个白人朋友,还有另一个很早移民北美的华裔女生一起看的电影,白人朋友全程当喜剧,一点没哭,而我和华裔女生从前三分之一就开始以泪洗面。
因为这是太真实的故事,从奶奶的病,到女主人公回到老家长春,对于本土的疏离感,都是导演的亲身经历。镜头中对于真实接地气的长春,还有熟悉的"中国特色": 热闹混乱的婚礼现场,车站前蜂拥迎上的黑车司机,葬礼职业哭丧,刻画的入木三分。
最打动人的还是电影里奶奶的形象: 一头银发,慈祥又和蔼,总是爱操劳,细细叮咛你照顾好自己…相信和许多人印象中的奶奶很像吧。离家远行,无法常伴身旁,心里酸涩。
(片中奶奶教孙女打太极)
因此我们从两天前开始征集读者们的故事,想去听一听你们的故事。读一读吧,每一个都是珍藏在内心深处最宝贵的东西。很幸运能有你们的分享。
关于回忆
漾春漓:
要说起我的奶奶,已是一个封存久远的记忆了。她在我脑海里的印象是一位旧式小脚女人的形象,话不多,身材矮小,清瘦但永远依着得体、朴素整洁干净。她不认字,一辈子的家庭主妇,好像会背三字经,但思路是清晰的,做事是有条理和章法的。因为家境不宽裕,她极尽节俭,我几乎没有看见她丢过东西;任何东西在她的手上都会发挥作用。她做饭的手艺刀工一流,就是一个普通的土豆丝,也让我到现在仿佛还能闻到香味。
晚年她只有两颗不对应的门牙,这让她吃饭极慢也极少。她洗过的衣物和床上用品都要用淡淡的米浆水浆过方可完成,衣物不多但永远是叠放整齐,床也是如此。 那时候我们家苦不堪言,家中条件差,没有暖气也没有洗浴设施,可她总是脱掉衣服擦洗,结果得感冒、气管炎,晚年每年因此要住几次医院,最终都要以输血治疗方能挺过。
我和她在一起最幸福的时候是躺在她的大腿上抠耳朵,手很轻,最后还会用一个毛茸茸的小球在里面转转,痒痒的,但总希望多转会。我很想她。
米笑:
奶奶以前是小学老师,爱弹钢琴,弹“一条大河,波浪宽...”,字写得特别好看,印象里就是特别喜欢打扫卫生,有点啰嗦的小老太,精神抖擞~最美好的回忆,就是上幼儿园奶奶接送我,给我带一个鸡蛋,一块巧克力,一个苹果,每天必带,回去路上吃,接我回家公交车上,她总打瞌睡。
想着奶奶也老了,想离家近一点吧。
关于成长
phd大浪花综合症:
外婆今年已经94岁了,是个经历过北伐、抗战、解放、公私合营、文革的老人家。从小听她讲淞沪会战时期的上海的故事,例如当时如何和英租界里面的阿三警察斗智斗勇,上海解放时解放军的军纪严明,文革时的无奈。基本上来讲,对于近现代史的很多了解都是来自于这位老人家。回忆起来,从她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就是对历史的兴趣,和面对人生苦难考验的乐观吧。
上周和外婆视频,老人家一针见血指出我头发又少了,然后我妈在一旁补刀,“这可是读博顺利的标志,老人家你不懂。” 读博掉头发总比在兵荒马乱好吧。
听外婆故事长大的孩子很幸福的。
我的眼里只有你没有他:
奶奶真很烦。她不是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不好相处,我和她不算亲近。身上最大一块疤,就是拜我奶奶监护不力所赐:儿时的我在奶奶眼前不小心把刚烧完的热水壶踢倒了,腿上烫伤一大块疤,哭的很惨,至今还有。她是耐不住寂寞的人,小学时候爷爷去世了,之后她总会搞一些事情吸引别人主意。比如,她屋顶上种了瓜,明明可以指使自己随便哪个儿子摘瓜,偏偏要自己摘,结果一不小心从梯子上摔下来,偏要住院大家陪床,这老太太戏也是很多。不过她不是那种只围着炉灶儿孙转的老太太,独立有主张,有自己的生活,身边很多朋友,周末和她们结伴去教堂,总有许多事填满自己的生活。我身体里似乎有她的基因,风风火火,爱玩爱闯。
捣蛋蝈蝈:
在上小学之前,我一直和爷爷生活在一起。我从他身上学到最宝贵的东西就是不要轻易放弃,努力地去实现自己设定的目标。不是日语专科出身的爷爷自学日语,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了日语教授。在那个旧社会,能够找到一本日语字典都不易,要自学日语真是难上加难。听爸爸说,爷爷花很长的时间才找到一些资料,学会几句简单的日语对话。在我印象里,爷爷每天都5点起床,开始大声朗读一本黄皮书。吃完晚饭后,开始认真看那本黄皮书到11点才睡觉,每天都这样坚持学日语,一直到他能够说一口地道的日语。在出国前,我向爷爷借了那本黄皮书,带着它去了很多的地方。每当我遇到困难想放弃的时候,这本黄皮书好像用爷爷的口吻对我说: “不要轻易放弃,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这本神奇的书竟然无形地给我了力量和勇气,让我成功地实现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目标。
关于告别
瑞潮儿:
我是从小是姥姥姥爷带大的,和他们感情特别深。姥姥在我眼里是很坚强的人吧,她只有80斤,身材很瘦小。得乳腺癌之后,因为放疗头发都掉光了,一个乳房手术后整个切除,妈妈帮她洗澡的时候我看到手术的伤口,特别心痛。疾病随之带来的还有心情上的抑郁,可幸好诊断症状之后,10年了,一天天也坚持下来了。
姥爷,从小就加入童子军,大仗小仗都经历过,现在和平了可总觉得国家还要打仗,从小就叮嘱我要自己学会做饭,独立自强,养活自己。后来姥爷吃了粽子不消化,胃里积食,吐不出也写不出,护士从他胃里试着把积食抽出,却是一管又一管鲜血。他之前得过脑梗,医生不敢给他加过量凝血剂。他一直大喊“把我的胃切了”。
家里人不忍心再让他扛着,我不知该怎么安抚他,只希望他不再受罪了。记得最后那晚我一晚没睡,抱着他脑袋给他按摩,不断安抚他,就像在我小时候他给我讲故事那样。最后请医生给他打了一针安眠,希望他好好睡过那晚,等第二天专家会诊,可他就睡了过去没再醒来。出国多年,一直担心收到电话的噩耗,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却没想到那就是最后一晚。
我意识生命的进程是很自然的事,慢慢学会了顺其自然。人的生命就是这样,尤其到了死亡的关口,你知道人年老之后,你很难预料他们会发生什么。
有时间的话,多陪陪他们。
24Savage:
对姥姥的记忆很少很少,她是家里的独生女,但记得她特别爱我姥爷。姥爷走了之后的两个月,她就跟着走了。她走之前什么都交代好了,告诉我爸妈,希望我成才,成为像我姥爷一样的人,正直、勇敢。
现在在国外工作,但想着还是回国,能陪在家人身边。
蒙城赵本山:
奶奶的职业是小学老师,一辈子和孩子打交道。因为从小和奶奶爷爷长大,她在我心里又像奶奶,又像妈妈一样,性格特别乐观、爱社交,在当时住的设计院广场舞领舞。最深刻的回忆,就是夏天的晚上和爷爷奶奶在大院子里散步,许多小孩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爷爷奶奶就坐在树下扇着扇子聊天,到睡觉点了就扛着我回家。
爷爷去年去世,当时在一个创业大会发言之前知道了这个消息,硬撑着上台讲完。那时候起意识到他们真的不会永远在身边了。时间流逝,明明知道有一天会告别,但却无能为力。
我妈问我,如果对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排序,你怎么排?我选家人 - 爱人 - 朋友 - 事业/工作合作伙伴。但当我去真正审视自己的生活,和时间精力用在了哪里,却恰恰是相反的。
——
这是为什么?
我们一点点长大,离开父母家人,独自来到另一个城市,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越来越多。你想继续向前走,最好不要回头,最好不要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狼狈和辛苦。
但没有人教会我们,该如何告别。
因为你根本无从防备,没有人想为告别的场景做漫长的心理准备。它太沉太痛了。
你希望永远不用告别。
但就如电影《Life of Pi》里的那句:
人生也许就是不断地放下,然而令人痛心的是,我都没能好好地与他们道别。
如果明知道逃不过,你能做些什么?
一条简单的短信,打一通视频电话,听听他们的唠叨。
或者买一张机票,比所有所走就走的旅行都要来的坦荡。
以你的方式,去陪伴和告别吧。
本期观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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