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2月18日,郁达夫接受新加坡《星洲日报》社长胡昌耀的邀请,偕同妻儿辗转来到海外,开始了又一段辉煌壮丽的人生。
1942年2月4日,日军占领了新加坡,郁达夫和胡愈之、王任叔等19人被迫撤离。他们在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省一座叫“巴爷公务”的小镇住下。不料这里也被日本宪兵侵占。
郁达夫改名“赵廉”,开始蓄胡子,自己写作旧诗,抒发对亲人、故乡的思念。1938年12月,他的母亲陆氏拒绝为日军做苦役躲进鹳山冻饿而死;1939年11月,他的长兄郁曼陀在上海因从事“司法抗战”被日本特工暗杀。每想起这些,郁达夫“不是失声痛哭,便是默然豪饮”。
为了隐蔽身份和解决生计,他们经营“赵豫记酒厂”,酒厂的老板就是郁达夫,经理是张楚琨,帐务是胡愈之。由于郁达夫巧于周旋,这里还比较安全。许多文化界人士和从事抗日活动的青年也来到小镇避乱。为了维持这些人的生活,郁达夫又开办了肥皂厂和造纸厂。“赵豫记酒厂”成了抗日人士的活动中心,在郁达夫的掩护下建立秘密组织“同仁社”,搜集情报,开展抗日宣传。
有一次在巴爷公务镇的侨长蔡承连家里,一个日本宪兵发现郁达夫能讲一口流利的日语,即报告上司,于是郁达夫被迫给日本宪兵分队当“通译”。“他编了一套假履历,不断来往两地之间,利用合法身份保护当地华侨、印尼人和我们逃难者。很多华侨都愿意找他帮忙,他对华侨有求必应。我清楚地记得他那瘦削的脸上留着两撇短胡子。对人和善,总是彬彬有礼的样子……对他忍辱负重的高风亮节愈加敬重。”
苏东首府棉兰的日本长官派了一个汉奸特务和四五个筹赈会委员,来势汹汹要搜捕华侨领袖陈嘉庚,请求当地宪兵部协助。“赵廉”用日语对宪兵队长说:“陈嘉庚早已乘船回中国了,这帮家伙故意找麻烦向你们讨人。”宪兵队长大怒,用日语大骂,那几个人只好抱头鼠窜而去;“赵廉”用中国话教训这几个人:“你们忘记自己是中国人吗?中国人要有中国人的样子!”
夏衍先生在《忆达夫》一文里提到,他1947年2月到新加坡时,陈嘉庚曾当面对他说:“达夫先生不仅掩护了我,还援救了许多被捕侨领。”同年5月,马来亚共产党的一位负责人也对他说:“这位赵廉老板真了不起,没有他的帮助,我们的组织就会遭到不可补救的损失。”
然而危险也在一步步向这位“赵廉老板”逼近。1944年初,一个受过日本训练的福建籍特工洪培根向日本宪兵部告密,说“赵廉”就是郁达夫!
汉奸告密的消息传来,郁达夫赶紧通知并建议胡愈之、沈兹九、汪金丁等紧急疏散,离开巴爷公务镇。他们劝郁达夫一道走,达夫明确地表示:“我已被监视,只能不动声色,你们必须快走。”这时他已有牺牲准备,决心掩护别人撤退。朋友们为他担心,他斩钉截铁地说:“抓去无非要我在政治上表态,我的态度很清楚:第一拥护重庆,第二反对南京伪政权。”这些掷地有声的话,深深地留在了患难战友的记忆里。
不久,日本宪兵摊牌,亮出他们搜集来的郁达夫著作,说:“赵先生,你并不姓赵啊!”郁达夫早有准备,镇静地回答:“你们为什么早不问我啊?郁达夫是我早年写作的笔名。”对方说为了安全,要送他到上海或东京去,他断然拒绝:“我哪儿也不去!”当时日军只是严加监视,并未逮捕他。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郁达夫带着胜利的喜悦,开始考虑如何在海外为祖国的复兴做些工作。他首先召集当地华侨,组成了一个欢迎联军凯旋的筹备委员会。
1945年8月29日晚8时许,郁达夫正在家中和蔡清竹等几位华侨商谈迎接联军事宜,突然进来一个身穿便服的印尼青年,操一口马来语,要郁达夫出去一下。几位华侨等到深夜11时,仍不见郁达夫回来,便分头寻找,但没有找到。这一年达夫49岁。
国内外对郁达夫烈士的关注和对他被害详情的调查,一直没有间断。1985年9月27日,新华社曾报道:日本横滨市立大学副教授铃木正夫,早在1966年就开始了对郁达夫南洋流亡生活的研究。他3次到新加坡、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等地调查,寻访了上百名当地人,终于找到了当年的日本宪兵班长,就是他下达了杀害郁达夫的命令,从而证实了郁达夫被日本宪兵杀害的推测。
铃木正夫与这个宪兵班长、头发花白的75岁老人在日本见过面。宪兵班长承认:“责任在我,是我对几个部下下令绑架处决赵廉的。”宪兵班长说,“如果他活下来,日本将会被他毫无遗漏地暴露出来,这终将成为证据”,所以,宪兵队在奉命撤退以前,便决定对郁达夫下手。8月29日晚派4名宪兵,找了一名印尼人骗他出来,把车开到附近荒野,在一个山崖下把赵廉,也就是郁达夫活活掐死。
郁达夫从此完成了从浪漫诗人到永生战士的人生转型。南洋海面上,回荡着他为抗战奔走呼号的声音。